第四百五十八章 近鄉情怯(1 / 1)

太極宮外,蔣權,王樁,許明珠和騎營眾將士仍在等著李素。┞┡╪{。

程處默先回家了,這次離家大半年,是他領軍解了西州之圍,並與田仁會一同將數萬敵軍擊潰,被陛下封了一個“上輕軍都尉”的銜號,從小到大程處默都沒這麼風光,今日回了長安,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家,打算在他老爹和兄弟們麵前顯擺了。

蔣權等到李素出來,上前再次恭賀了他幾句,然後行禮告辭。

蔣權也是長安人,在長安有家有父母妻小,離家數年,此刻也是歸心似箭。

至於騎營剩下的百餘老兵,他們原來便是右武衛所屬,則要回右武衛交令,然後等候兵部的安排,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這一次都將卸甲歸田,等兵部和當地官府按軍功給他們分田地,方老五卻老神在在站到李素身後,從此他便是李素身邊的親衛,他的未來早已確定。

老兵們在宮門前一一向李素告彆,然後轉身離去。

從長安城門到太極宮門,今日這一路上,他們收獲了無數的愛戴目光,也得到了長安城百姓們最大禮節的尊敬,可以說,今日是他們一生中最榮耀,最輝煌的時刻,此時圍觀的人群已漸漸散去,老兵們互相搭著肩,嘻嘻哈哈往右武衛駐地走去。

夕陽的餘暉鋪灑在長安的朱雀大街上,將這群可愛的老兵們的影子拖得冗長,李素看著這群老兵的背影,心中忽然湧起無儘的回憶,耳畔依稀聽到嘶啞的喊殺聲,還有一幕幕並肩以命相搏的畫麵,曾經,大家都可以將生命交托彼此的。

“諸位,請留步。”李素忽然道。

老兵們停下,轉身看著他。

李素笑了:“諸位這次交令後,大多卸甲歸田了吧?”

老兵們點頭。

李素又笑道:“李某這裡有個不情之請。大家也知道,今日陛下封賞甚厚,實食邑五百戶,就在長安城外涇陽縣太平村裡。┡┢╪.〈。那裡風景甚美,民風淳樸,諸位若是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考慮一下去李某的家鄉?從此安享餘生的太平日子,我與大家曾經一同並肩殺敵。生死袍澤的情分比什麼都重要,我絕不會虧待諸位,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老兵們愣住了,大家麵麵相覷後,一名老兵走出來,麵帶苦笑道:“縣子……啊,不對,侯爺的盛情,我們這些老夥計深銘五內,隻是大家都是些粗鄙武夫。而且小半已終生傷殘,若在侯爺的莊子裡過日子,不僅會給侯爺添負擔,也會讓外人笑話侯爺……”

李素哼了一聲:“為國征戰,傷殘正是你們對外人炫耀的資本,也是我李家對外炫耀的資本,不論誰敢笑話,你們隻管大嘴巴扇過去,出事我來擔待。朝廷的賜田很快會下來,我把它都分給你們。不收你們的租賦,每年地裡所出皆是你們的,至於說什麼給我添負擔之類的,諸位。我們一同經曆過生死,在西州城頭背靠背流血廝殺,難道我李素在你們眼裡如此不堪麼?”

看著老兵們那一張張滿麵風塵滄桑的臉,李素挺直了胸膛道:“你們都來我莊子,殘了的我養你們終老,病了傷了。遭災了,惹禍了,我李家一力擔之,娶妻生子李家給你們出聘禮,送禮錢,有家眷老小的隻管遷來莊子裡,無妻無子孑然一身的,李家給你們送終,日後想要什麼隻管開口,李家管你們一輩子。”

老兵們麵麵相覷,猶豫片刻後,忽然一人雙膝跪地,朝李素大禮拜下:“我願為侯爺府上部曲,從此禍福與共,生死不棄。”

緊接著,百餘名老兵全都跪下,齊聲道:“願為侯爺部曲,禍福與共,生死不棄!”

李素眼眶濕潤了,上前將眾人扶了起來,笑道:“好,我們禍福與共,曾經是袍澤,一輩子都是袍澤。”

一記拳頭不輕不重捶上其中一名老兵的胸膛,老兵紋絲不動,李素忽然仰天大笑,笑聲仿佛傳染了大家,很快大家也都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太極宮門外空蕩蕩的廣場上,引得陣陣回音激蕩。

…………

…………

一群歡天喜地的老兵,簇擁著一位春風得意的年輕人,騎馬走在城外的鄉道上。═.[。

馬背微微顛簸,李素的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

“沒想到你這麼仗義,把這些老夥計給收了。”王樁一路上高興得不行,在西州這幾年,王樁與騎營的袍澤們也混得熟了,日後與大家一輩子都生活在村子裡,從此多了許多朋友,王樁興奮得直咧嘴。

李素笑道:“說得我這人很不仗義似的,一起經曆過生死的老弟兄,我怎能任由他們沒個著落?有了他們住在村子裡,我心裡也踏實。”

仰看著頭頂蔚藍的天空,李素歎道:“這一生,注定要得罪一些人,虧欠一些人,也會施恩於一些人,被人愛,也被人恨,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隻求做人做事不違本心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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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出了長安城,李素,許明珠,王樁與眾人明顯加快了腳步,大家都歸心似箭。

長安城到太平村六十裡路,僅僅一個時辰便趕到了,遠遠看見村口路邊那棵熟悉的老銀杏樹,李素忽然勒馬,馬兒長嘶人立,眾人皆在村口停住,提著韁繩在路心轉圈。

一彆三年,近鄉情怯。

當初西州城頭屍山血海裡廝殺搏命,李素都沒有眨過眼,然而此刻,他卻覺自己竟生出些許畏懼之心,心裡亂成一團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轉頭瞥了一眼王樁,卻現王樁愁眉苦臉,神情甚至有些惶然,李素奇道:“你在怕什麼?”

王樁歎了口氣,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三年前,你忘記我咋出來的了?招呼都沒打便悄悄從家裡跑了,非要跟你去西州建功立業,三年來連封信都沒往家裡遞過。我家那凶悍婆姨還不知道改嫁沒有,若是改嫁倒也罷了,若是沒改嫁,今日我若回去,那凶悍婆姨怕是會……”

醜陋的臉頰使勁抽了抽。王樁哭喪著臉,淒然道:“……怕是會對我悍然下毒手,西州掙的那點軍功,兵部隻能追封了……”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悠悠道:“這個……我還真沒法同情你,我現在的心情叫‘近鄉情怯’,雖然透著一股子矯情味,也算是一種很詩意很優雅的心情,而你呢,你這純粹是賤的。放心上路吧,真被你婆姨活活揍死了,我去跟朝廷說,你的軍功和封賞送你家老二了,終歸讓你含笑九泉便是。”

李素的安慰令王樁愈憂愁,躑躅半晌,狠狠一咬牙,怒道:“老子殺過那麼多人,豈懼一婆娘哉?簡直笑話!今跟她挑明了,再敢揍老子。明就休了她,老子不過了!”

李素頓時肅然起敬:“不錯啊,到底是殺過人了,這殺氣。這威風,嘖嘖,村裡走一圈連狗都不敢叫喚了,保持你現在這股氣勢彆泄,趕緊回家去振一振夫綱,你婆姨敢不服氣。親手拾掇她!快去!”

王樁被李素幾句話一煽,頓時膽氣十足,仰天獰笑幾聲,猛地一踢馬腹,單人單騎帶著滿身百萬軍中取上將級的淩厲氣勢,絕塵而去。

李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扭頭朝鄭小樓笑道:“賭一文錢,猜猜這個作死的家夥今晚回家後是個什麼下場?我猜他會被揍得很慘。”

鄭小樓冷笑:“賭不成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換個賭法,猜他明日身上的傷痕是單數還是雙數?”

“我猜單。”

…………

…………

近鄉情怯終歸還是要回去,李素與騎營老兵們在村口轉悠了片刻後,終於提韁策馬往村裡緩緩走去。

太平村在涇河邊,走完村口那條小道,左邊便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再往外便是那條聞名關中的涇河。

李素騎在馬上,情不自禁朝涇河方向看了一眼,腦海裡浮光掠影般閃過無數熟悉的畫麵。

三年未見她了,她是否還經常去那片熟悉的河灘邊,每日托著香腮,靜靜地看著蜿蜒的河水,回憶當初點點滴滴的甜蜜往昔?

河灘應猶在,玉人如故否?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離開她三年了,再見到她時,眉眼是否還是當年的模樣?

李素沉入傷懷的思緒,座下的馬兒也不自禁地越走越慢,身後的隊伍也跟著慢了下來。

許明珠一直在旁安靜地看著他,順著夫君的目光,好奇地朝河灘望去,一無所獲後,不解的目光又落回他的臉頰上。

關於李素和東陽公主的事情,許明珠聽說過許多,隻不過那個隻承載了他與東陽公主種種過往的河灘,許明珠卻一無所知。

長歎了一口氣後,李素扭頭朝許明珠笑了笑,忽然揚鞭一甩,馬兒在鄉道上飛馳起來,身後許明珠和眾將士急忙跟上。

…………

茂密的樹林深處,一位身著麻衣的絕色道姑靜靜坐在黑暗的樹蔭下,看著李素一行人從村口飛馳而過,珍珠般的淚水禁不住潸然而下,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出半點聲音,婆娑的淚眼一直盯著遠處的李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鄉道拐角處再也看不見了,絕色道姑這才幽幽歎了口氣。

道姑身後站著一位宮裝俏女婢,見道姑流淚,她的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哽咽道:“殿下,您昨夜便知李公子要回長安,今日大清早便坐在這裡,一直等到太陽落山,癡癡等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見著他了,為何不出來與他相見?您這是……何苦啊!”

道姑流淚搖頭,道:“三年沒回家了,先見長輩才是正理,才是人子之道,他若見了我,怕是遲遲不肯回家,外人知道了,會說他不孝的,我怎忍心讓他背負這等惡名?至於我,遠遠見他一麵便足夠了……”

道姑說著,忽然綻開了笑顏,像黑夜裡乍現的曇花。

“活著回來了,也見到他了,足夠了,上天已經很眷顧我了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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