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般的拳腳傾泄在大胡子身上,鄭小樓發了瘋似的將大胡子當成了沙袋,營帳內隻聽得砰砰作響,還有大胡子殺豬似的慘叫聲。
李素和蔣權靜靜看著鄭小樓施暴,每一次拳腳落在大胡子身上,李素的臉頰便狠狠抽搐一下,大家的節奏配合得很默契。
鄭小樓的表情很猙獰,比劊子手更劊子手,這種狠勁,這種殘忍,大抵跟遇到卷錢跑路的投資公司老板差不多,仇恨值爆棚。
有心想勸勸鄭小樓,倒不是同情,隻是擔心把大胡子玩壞了修不好,李素一肚子的疑問還等著大胡子回答呢,可轉念想到當初突*厥人襲營的事,那次自己大意,隻留了許明珠一人在營裡,差點把她害了,想到這裡,李素忽然覺得鄭小樓揍人的畫麵竟如此的賞心悅目……
鄭小樓專心施暴,李素專心看熱鬨,蔣權急了。
不能不急,這家夥是他親手擒回來的,而且擒得很辛苦,若真被這個陷入狂暴狀態的家夥活活揍死了,那麼他辛苦擒這大胡子的意義何在?
“行了,李彆駕,差不多就停……”
蔣權還沒說完,卻聽得大胡子淒淒慘慘用一口很生硬的關中話尖叫道:“停!再打就死了!你們漢*人太欺負人了!呸!卑鄙!”
營帳內三人都楞了,連鄭小樓都嚇得停了手,三人麵麵相覷後,李素驚訝地道:“你會說人話?”
“會說!”大胡子努力睜著一雙被揍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瞪著李素道:“憑啥關中話才是人話,突*厥話就不是人說的?”
“因為我們大唐有種*族*歧*視啊……”李素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他。
啪!
鄭小樓反手朝大胡子後腦勺狠狠抽了一記,怒道:“會說人話你不早說!非要挨頓揍,賤的!”
大胡子不服氣地高昂著頭,瞪著李素的目光裡散發出仇恨的光芒,若非怕再挨揍,大約會再跟李素對罵一番。
李素來了興致,竟蹲下身跟大胡子一臉正色地講起了道理。
“你看啊,你們突*厥……有曆史底蘊嗎?你們的文字和語言出現才多少年?你們有拿得出手的文化嗎?你們有諸子百家嗎?有名震天下的雄關高樓嗎?你們好意思說自己是禮儀之邦嗎?你們除了放羊放牛,窮了就出兵搶人家還會啥?我就問你,我們大唐有的這些好東西,你們突*厥有嗎?”
大胡子被李素打擊得自信心急速下墜,幾次張嘴,卻終究無法反駁,於是悻悻一哼,接受了關中話才是人說的話這個殘酷的現實。
李素宜將剩勇追窮寇,很認真地盯著大胡子,來了一句最後的總結陳詞:“所以,大唐以外的,都不能算人,是猢猻。”
大胡子頓時氣得一陣胸悶氣短,再次怒哼一聲,扭過頭懶得理他。
李素樂得眉開眼笑,儘管知道種*族*歧*視不對,可是……歧視彆人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啊。
朝身後招了招手,蔣權從帳內尋了張乾淨的小軟墊,李素跪坐在軟墊上,一雙眼睛懶洋洋似睜似闔地瞥著大胡子,悠悠道:“既然你會說人話,我們聊起來想必一定很愉快的,現在,我們可以直奔主題了……”
大胡子臉色頓時變得有點灰敗,垂著頭沒回話。
李素皺了皺眉,耐住性子道:“這位猢猻兄,我想我們之間應該可以愉快聊天的,我問什麼,你答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咱們一起努力把這次聊天延續下去,一直延續到我無話可問為止,如果你還是這種不願配合的態度,我們就隻能接著抽你,把你抽到願意聊天為止,既然遲早都要招的,你也不必犯賤,我呢,也少費些手腳,彼此都能保持一個愉快的心情,猢猻兄,你說呢?”
大胡子光聽稱呼就有點不爽了,眼前這個大唐的混帳,居然還真管自己叫“猢猻”,是可忍……還是忍吧。
於是大胡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李素笑了:“你看,從此刻開始,我們有了一個良好的聊天開頭,這是吉兆啊,那麼,咱們的聊天開始了……首先,你叫什麼名字?是突*厥哪個部族的?”
大胡子悻悻一哼,帶著屈辱甕聲甕氣道:“我叫巴特爾,是突*厥拔野古部的勇士……”
李素摸著下巴,沉吟道:“拔野古部……我記得貞觀元年,拔野古,回紇,同羅等突*厥所部因不滿頡利可汗重用漢*人趙德言,並且寵信西域胡人,疏遠突*厥族人,所以拔野古等部族先後叛離突*厥……”
巴特爾重重一哼,道:“頡利非明主,為了打敗唐國,常年在各部族征兵抽丁,並且生性殘暴嗜殺,對下動輒車裂砍頭,我拔野古部若不叛離,早晚整個部族都會被他殺光!”
李素笑道:“這些不是重點,那是你們突*厥內部的一筆爛帳,我沒興趣知道,就隻問你,從貞觀九年至今,西州遭遇外敵攻城共計五次,每次危急關頭,都是你領著一千突*厥騎兵救援,你為何要幫西州?或者說,你一個突*厥人,為何要幫我大唐守土抗敵?”
巴特爾臉頰一抽,垂頭不說話了,臉上露出掙紮猶豫的表情。
李素歎道:“又來了,我說這位猢猻兄,你能不能不矯情了?此刻你已落在我手裡,而且剛才抽過你之後,事實證明你也不是什麼視死如歸的英雄好漢,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光棍一些,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問完了,我放你和你麾下的勇士歸去,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巴特爾赫然抬頭,盯著李素道:“我若說了,你果真會放我們回去?毫發無傷地放了我們?”
李素笑道:“一定放你們,不過毫發無傷我就不能空口許諾了,至少你現在這副德性,絕對稱不上‘毫發無傷’。”
巴特爾猶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好,你是個爽利人,我便信你一回,其實我們助西州守城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自貞觀元年,拔野古部叛離頡利可汗後,突*厥我們便待不下去了,於是隻好舉族西遷,這十幾年來,部族不斷尋找水美草肥之地以棲息休養,可惜每一個好地方都被彆的部族搶先所占,我們一路西遷,部族勇士因病因災,變得越來越少,硬搶也搶不過彆人,而部族老少忍饑挨餓,窮困至極,一路西遷死了太多人,於是我們隻能黯然走進西域大漠,暫尋了一塊綠州作為棲息之地,平日維持生計則……則依靠搶掠絲綢之路的過往商賈……”
李素哼了哼,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道:“說你們是猢猻你還不服氣,知書達禮的國度會搶人家嗎?”
巴特爾:“…………”
“接著說,尋了塊綠州棲息,然後呢?不能隻指望絲綢之路搶掠吧?絲路過往的商賈十天半月也不見得能遇到一回,整個部族靠這個維生未免太不現實了。”
巴特爾歎道:“確實不能靠搶掠絲路為生,我們部族從貞觀三年遷入大漠,一直搶到貞觀九年,這六年來部族的人越來越少,老的小的都活不下去,年輕的勇士也因貧困饑餓而死了許多,剩下也就幾百人,勉強支撐著活下去,拔野古部……已到了滅族的邊緣,直到貞觀九年七月,有一個人找到了我們棲息的綠州,跟我談了一筆買賣……”
“怎樣的買賣?”李素壓製心頭的激動,緩緩問道,他很清楚,快說到戲肉了。
“那是一個關中人,正經的關中人穿戴,而且好像還是個讀書人,他說願意供養我們拔野古部全族,給我們尋一個更大的綠州棲息,甚至許諾說十年以後,他願幫我們回到塞北草原,給我們劃一塊肥美的牧場,讓我們拔野古部生息繁衍……”
“條件這麼好,他的要求怕也不容易吧?”李素眨眨眼,道:“莫非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們幫忙守西州城?西州有難時便出動你們部族勇士解西州之厄?”
巴特爾點點頭:“不錯,這幾年西州遇到五次外敵攻城,以西州那道土城牆和區區兩個折衝府的兵馬,是絕不可能守住西州的,每次外敵快把城池攻破時,我們便從北麵殺至,在最危急的關頭與西州守軍內外夾擊,五次皆擊潰來犯之敵,而我們拔野古部也得到了豐厚的銀錢和食物,甚至還有你們唐國的絲綢和瓷器,我們棲息的綠州如今已越來越壯大,從此吃穿不愁,族人三年來生養添丁了不少娃子,這些都是我們拔野古部將來壯大的希望……”
李素原本懶洋洋跪坐在軟墊上,此刻不自覺地挺直了身子,儘量平靜的語氣淡淡地道:“現在,問題又來了……跟你談這筆買賣的關中人,他是誰?是西州的官員嗎?”
巴特爾驚奇地睜大了眼:“你怎麼知道?”
李素笑得很開心,朝他眨了眨眼,道:“曹餘,對嗎?”
巴特爾麵露震驚之色,接著恢複如常,點頭,又搖頭:“來談買賣的不是曹餘,是西州刺史府的一位司馬,那位司馬姓馮,是個圓滾滾的胖子,雖然從沒說過他身後是何人,但供養我們一個部族,每年所費何止萬計,為的又是守住西州城,若西州刺史不點頭,那位馮司馬豈有底氣與我談這筆買賣?”
李素神情不變,卻長長呼出一口氣。
好了,西州的真相終於解開了。
從踏進這座城池開始,便一直覺得氣氛詭異,神秘莫測,上任彆駕日子越久,李素心中的疑團便越大,所以這次守城,李素才不顧道義恩將仇報,悍然下令拿下這支突*厥騎兵,目的就是為了解開籠罩在西州城裡的濃濃迷霧。
這片迷霧直到今日此刻,終於完全散開了,李素瞬間有種撥雲見日的暢然。
心中泛起淡淡的後悔,當初沒想到,原來那個馮司馬還藏著如此多的秘密沒說,若當時自己留個心眼,令鄭小樓多揍他幾次,西州這塊疑團也不至於縈繞心中數月之久,為了立威把馮司馬一刀砍了,當時圖了個爽快利落,終究還是害自己走了一段彎路。
仰頭看著營帳的圓頂,李素喃喃地道:“曹餘,曹餘啊……勾結異*族,私雇外*軍以為己用,你的膽子真是大到沒邊啦,難怪死活要把我趕離西州,難怪數日前的城樓上有人朝我射冷箭,此事若上奏長安,豈止是殺頭的罪過,九族被誅都不為過……”
旁邊的鄭小樓和蔣權一直安安靜靜沒說話,可巴特爾的每一句話都一絲不差地落入耳中,鄭小樓神情淡然,軍國之事他素無興趣,可蔣權的神情卻愈見凝重。
作為右武衛將軍,蔣權自是清楚此事的利害。
一州刺史,勾結異族,費巨金私自供養一支軍隊,並且默許他們搶掠絲綢之路上的商賈的行為,無論供養這支軍隊的目的是什麼,僅隻看這件事,已然犯了大忌諱了,當初大唐的軍神李靖僅隻被朝臣參了一本,李世民便感到不安,明裡暗裡把李靖的軍權漸漸架空,曹餘現在這種行為算什麼?
況且這樁事還不經查,如果繼續深挖下去的話,供養這支異族軍隊的錢財從哪裡來的?總不可能是曹餘每年那點可憐兮兮的俸祿吧?再聯想到西州城裡這些年二稅一的重稅,稅收上來沒有上繳給朝廷,曹餘自己家裡窮得跟遭了災似的,如此一來,唯一的可能便是,這些年西州收上來的重稅曹餘全部用來供養這支突*厥騎兵了。
這個舉動或許比養私兵更嚴重,拿著盤剝大唐子民的血汗錢,不經皇帝不經三省朝廷,私自供養異族軍隊,幾乎是上貢交保護費的性質,而且不出所料的話,整個西州官場的官員恐怕或多或少都扯進了這樁事裡,如此多的錢財拿去供養外族軍隊,若無整個西州官場官員的默許,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捂得住蓋子,也難怪李素剛來西州時,西州的官員們對他如此敵視排擠了……
這樁罪過,實在是太大,太驚人了,對皇權和軍權特彆敏感的當今陛下來說,縱然心胸再開闊,恐怕也會咬著牙將曹餘剮成一片一片的,而且每一片薄如蟬翼,可直接下火鍋涮一涮就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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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起點審核編輯組加班,感謝五組責編星辰大大,給大家添麻煩了。。。
這章算昨天的,我繼續碼字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