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冤大頭。
那焉願意當這隻冤大頭自然是有原因的。
西州這個城池很重要,它已成了他堂叔龜茲國相的必取之地,於是,漸漸掌控了西州局勢的李素也變得重要起來。
那焉與李素的關係很複雜,或許連他們自己都有點分辨不清到底是敵是友,曾經有過同路且共同抗敵的交情,又有著截然相反的敵對立場,成為敵人還是成為朋友,彼此都身不由己。
所謂“謀國”,並不僅僅謀他人之國,有時候也謀自己的國,為自己的國家做打算,找出路,尋支持,弭兵災,這些都可以稱為“謀國”。
那焉不是商人,他是謀國之人,謀國之人的目光放在大局上,一雙眼睛能穿透過去現在的迷霧,直視遙遠的,數十年上百年的光陰,未來的國勢國運,全在眼中纖毫畢現,無可遁形。
那焉雖然沒達到這種地步,卻也不平凡,西州的分量,李素這個人的分量,全看在他眼裡,敵人或朋友的定論屬於未來,至於眼前這蓋房子的材料錢……實在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連搬上台麵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那焉與眾商人結算材料錢時仍是一副肉疼表情,眾商人歡天喜地告辭離去後,那焉仰頭長籲短歎,一臉剛被盜匪搶了的模樣,從他痛苦的表情上看,盜匪不但劫了財,順手還劫了他的色……
蓋房子的錢是小事,可是被敲詐勒索後,冤大頭該有的態度還是得拿出來,那焉敢肯定,如果此刻自己一副雲淡風輕不差錢的樣子,李素這家夥一定順杆子往上爬,絕不會和自己客氣,或許真會在新房子裡挖個人工湖出來,那時他就會真的肉疼了。
…………
那焉苦著臉告辭出營,與眾商人一同離開,李素很客氣,親自將他們送出轅門外,看著他們騎上駱駝不急不徐地朝城裡走去。
四周俱靜,隻有呼呼的大漠炎風拂過,夾雜著細小的沙粒,海浪拍打在臉上,有種微微的刺痛。
王樁仍站在他身後,撓著頭道:“開釀酒作坊好說,西州需要錢財的地方太多了,可是……你說什麼讓騎營保護商隊,這是為何?咱們騎營本來人少,隻有一千人,這點兵馬要守城,要巡邊,還要維持西州城內的穩定,人手本來就不夠用,何必抽調兵馬去保護這些商人?”
李素歎道:“保護商隊當然為了掙他們的錢啊……我剛才跟他們說話時你耳朵用來出氣了?”
王樁愈發疑惑不解:“掙錢?護送一回也才一千多兩銀餅,算個啥?”
李素喃喃道:“‘也才’?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了?一千多兩銀餅都看不上眼了,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種人應該被活活打斷腿才對,為何他還好好站在我麵前?”
“……你自言自語太大聲了。”
李素耐著性子跟王樁科普:“你看啊,護送一趟一千多兩銀餅,從玉門關到西州路程一個月左右,那麼,一年十二個月,我們能賺多少?賺來的這些錢我們用來修砌城牆,能修多少丈?”
王樁掰著手指,懵懵懂懂算了半天,接著兩眼徒然睜圓,倒吸一口涼氣,驚道:“十多萬兩?”
李素重重歎氣,沒辦法了,聊不下去了,就這樣吧,其實年輕人活得糊塗一點挺好的,前提是彆管帳。
王樁興奮得渾身直顫:“好厲害,十多萬兩啊,嘖嘖,修整個西州的城牆估摸也差不多夠了吧?”
李素笑眯眯地點頭,——他很忙,就算不忙他也沒閒心去教王樁的加減乘除。
讓騎營護送商隊的主意倒並非真為了賺錢,事實上當李素知道沙漠盜匪基本都是以數十上百人的小股存在後,便有了蕩靖絲綢之路的打算,西州需要一個安定平穩的環境,需要一條安全無憂的平坦大路,吸引未來無數商人蜂擁而至,那麼,從玉門關到西州這段路上的綠林好漢們,隻好讓他們去彆處發財了。
既然存了收拾沙漠盜匪的心思,護送商隊往來便隻是順手而為之事,還有白花花的銀餅賺,何樂而不為?
見王樁沉浸在天文數字裡不可自拔,李素不由拍了拍他的肩。
“沒事的話你進城一趟,把那個錢夫子給我請來。”
王樁一楞:“找他做啥?”
李素笑道:“找他當然是談買賣,你沒發現我最近跟買賣人很有共同話題嗎?”
***************************************************************
錢夫子不算買賣人,至少不是大買賣人,他隻是個屠戶。
隻不過這個屠戶有點特彆,因為他認識李素。
看在上次錢夫子表現不錯的份上,李素決定送他一場富貴……“貴”或許尚早,但“富”是肯定有的。
錢夫子來得很快,王樁按規矩站在帥帳外通稟後,錢夫子進帳時還在微微喘氣,臉上不僅淌著汗,還泛起一抹雨後梨花般的潮紅,再加上旁邊同樣也有些喘息的王樁……
李素的目光忍不住邪惡地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
不趕時間啊,這倆貨為何一副剛剛那啥過似的模樣,教人忍不住想祝福……嗯,好羞恥。
“坐。”李素朝旁邊的矮桌方榻示意。
錢夫子很聽話地跪坐下來。
“喝酒嗎?”李素客套地問了一句。
錢夫子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饞色,顯然,這家夥是好酒之徒。
“多謝李彆駕……”
誰知李素搖搖頭:“大白天的喝什麼酒,喝水吧。”
錢夫子:“…………”
多麼虛偽的客套啊,沒一句能落實的。
狂灌了幾口水,錢夫子的喘息也漸漸平靜了。
李素很直接地說起了正題:“想發財嗎?”
“啊?”錢夫子呆住了,沒頭沒腦的,這句話啥意思?
李素耐著性子道:“做人要有誌向,哪怕是屠戶,也該有誌向,不然跟鹹魚有何分彆?誌向無所謂遠大與渺小,隻要有,人生便圓滿,哪怕隻是想發筆財,也算是誌向,有了誌向你便不再是屠戶……”
錢夫子被繞得有點頭暈,傻傻地問道:“不再是屠戶……是啥?”
李素正色道:“……是一個想發財的屠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