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在順勢而為,所以精心布局準備扳倒太子。
李世民卻在逆勢而上,重修大明宮的決定換來滿朝反對,若不是因為他的皇帝身份,怕是有些太梗直的大臣會直接跟他玩命。
聖君做久了,難免有點膩味,走到哪裡都是一片讚揚聲,吾皇萬歲,吾皇乾得漂亮,吾皇你好厲害,吾皇你輕一點,臣給吾皇狂點三十二個讚等等……
太膩了,而且日子過得像苦行僧,完全體會不到任何當皇帝的快感,於是李世民仰天長歎,是時候換個畫風了,比如昏君的那款畫風,朕覺得很適合自己。
在昏君的道路上一騎絕塵時,滿朝的反對聲令李世民頗為憤怒。
憤怒是有理由的,李世民自從登基後,十一年來算得上勵精圖治,兢兢業業,為國操勞得幾乎夜不能寐,食不安寢,終於治下這盛世江山,當他站在山巔放眼望去時,隻覺得滿目錦繡,國泰民安,這些全是他的功勞。
一個能創下盛世的聖君,憑什麼不能享受盛世?這是李世民心中最不平衡的一個念頭。
至於國庫錢糧,民間征發的徭役不足等種種現實難題,沉浸在幻象裡的李世民忽然瞎了,全都沒看見。
曾經的貞觀後期,李世民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越來越剛愎自用,為滿足一己之欲而大造行宮,強征遼東等等,這一世,隻因李素的到來,產生的某些或大或小的影響和變化,卻終於令李世民的剛愎狂妄提前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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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裡朝堂和坊間鬨成了一鍋粥,風雨似乎並沒有波及到太平村。
一大早李素便起來了,火器局的工匠被抽調。生產任務少了一大半,李素發現自己又清閒下來了。
對於清閒的生活,李素永遠不缺安排。
熟悉的河灘邊成了李素每天都去的地方。東陽每天要做早課晚課,而且風波剛過去不久。實在不方便出來見李素,李素每天都在河灘邊等她,有時候能等到,有時候枯坐一整天也不見人影。
後來李素漸漸找到了自娛的法子,叫上王樁王直跑到山上砍了一根筆直的竹子,削皮,拋光,上清漆。塗蠟,在竹竿尾部雕上名字,連上結實的絲線,一根釣竿新鮮出爐。
地裡挖十幾條蚯蚓,再抓一把白米用烈酒拌勻,河灘邊找個避風的小港灣,一把白米撒下去打個窩兒,將附近的魚兒引來,再將魚線扔進水裡,然後……李素握著魚竿開始發呆。
有沒有魚兒上鉤都不重要。圖的是個境界,發一陣呆後開始打瞌睡,魚兒咬了鉤。又脫了鉤,李素渾然不在乎。
生活裡享樂的最高境界不是想乾什麼就乾什麼,而是想不乾什麼就不乾什麼,很遺憾,李素還沒到這個境界,但他懂得用怎樣的消遣方式讓自己獲得最大的滿足。
今日的發呆發得不夠爽利,李素出神地注視著河水,看著釣竿上的魚線劇烈抖動幾下,隨即恢複到靜態。李素知道,又有一條魚咬了鉤。又脫了鉤。
李素毫無所動,他懶得動。
神情憊懶地將魚線收回來。慢條斯理地換上半條蚯蚓,把它穿在釣鉤上,最後再把魚線扔進水裡。
今不是釣魚,情當喂魚了。
身後忽然傳來輕細的腳步聲,一道熟悉的煞風景的聲音傳來。
“好個閒情逸致!朕活了大半生都不曾有過你這般閒暇的日子,簡直豈有此理!”
李素吃了一驚,滿腦子的瞌睡頓時醒了,回首望去,愕然發現李世民身著玄色長衫,一身低調華貴的便裝站在他身後,無限嫉妒地瞪著他。
李世民身後的樹林裡,李素隱約發現無數人影來回晃動,清新悠閒的河灘因為李世民的到來,忽然變得劍拔弩張。
李素呆了片刻,急忙起身行禮。
“臣……拜見陛下。”
“行了,荒郊野外的,莫弄這些虛禮……小子,朕發現你很悠閒啊,釣魚?嗯,朕很多年沒釣過了,來,把魚竿給朕,朕試試手氣如何。”
李素急忙將魚竿遞上,順便還朝水裡扔了一把摻了烈酒的白米。
李世民好奇地盯著白米,道:“這是何物?為何撒在水裡?”
李素笑道:“摻了酒的米,米入水中有味道,能將魚兒引來,釣魚可事半功倍。”
李世民哼了哼:“倒是生了玲瓏心肝,連釣魚都被你釣出花樣了。”
“用最簡單的法子達到目的,萬事皆可如此。”李素謙遜地道。
李世民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後,索然歎道:“不錯,是正理,可惜世人看不透,有時候連朕也看不透,不知不覺總走出一條彎路來……”
李素抿了抿唇,很想告訴他,你兒子早彎了……
麵前的河水靜靜流淌,河水似乎有魔力,李世民定定看著,漸漸地也開始發呆了。
李素腦子裡閃過無數猜測,他不清楚李世民今日為何突然到此,同時李素還有些慶幸,慶幸今日他和東陽並未在一起幽會,不然若被李世民撞個正著,便可以好好思索一下選個儘量舒坦的死法了。
良久,李世民忽然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李素……不對,如今朕該叫你子正了,子正,你告訴朕,重修大明宮難道真的錯了麼?”
“朝臣儘皆反對,魏徵更是以命相脅,朕勵精圖治十餘年,朕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朕讓萬邦不敢欺淩吾朝子民,朕做了這麼多事,為何臣民們卻容不得朕蓋一座宮殿?”
李世民說著,神情布滿了黯然。
李素斟酌了一下,苦笑道:“陛下沒錯,錯的,或許是時機吧。”
李世民皺起了眉:“連你也覺得朕不該修大明宮?”
“臣見識淺薄,對朝政不敢妄議……”李素頓了一下,道:“但臣知道,當一件事情被天下人都反對時,這件事必然是錯的,對也是錯,陛下,人心可畏,人言亦可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