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硯臉色很白,李素神情卻很淡定。
震天雷這東西本就是他造出來的,多少藥量會是什麼效果,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楊硯半躺在小竹榻上,呆呆看著遠處仍繚繞著幾縷青煙的爆炸現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現場並沒有產生任何效果,甚至地上連半個小坑都沒有,這也是楊硯震驚的原因,除了聲音有點嚇人外,這個震天雷根本沒有產生任何殺傷力。
李素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楊監丞可瞧清楚了?這就是你說四百個可以造八百個的震天雷,藥量恰好減少了一半,而效果,你自己也看到了。”
楊硯臉色仍舊蒼白,緊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李素靜靜盯著他,也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李素忽然揚聲喝道:“來人!”
兩名雜役匆匆從遠處跑來,神情敬畏地抱拳。
“按楊監丞的吩咐,從今以後,火器局所造的震天雷填充火藥全部減量一半,讓大唐的將士們揣著這樣的震天雷上戰場浴血拚命去吧!”
雜役們一楞,卻隻能抱拳,剛答應了一聲,楊硯卻忽然抬起了手,顫聲道:“慢,慢著!”
李素見楊硯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於是揮退了兩名雜役,冷冷哼道:“楊監丞還有何見教?”
楊硯垂著頭,嘴唇微微顫抖,良久,緩緩地道:“監正大人。下官……錯了,這等震天雷絕不能讓它出火器局,大唐將士們前方浴血廝殺。我等怎能做出這種東西害了將士們的性命?”
李素冷笑:“你想通了?不再覺得這是浪費國帑民脂了?不再堅持一滴鴆毒能殺人何須十滴的高論了?”
楊硯神情愈發羞愧,沉沉地點頭:“下官對火器委實一竅不通,昨日如此做法,實是誤國誤軍,若無李監正阻止,下官幾成大唐千古罪人矣。”
眼見楊硯羞愧的模樣,李素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剛剛他已打定主意。若楊硯仍舊死不悔改,而且仍舊對他如此仇恨的話。一定想辦法把他除掉,李素受不了一個生死仇敵躲在暗處冷冷看著他,等一個機會便猛然出手將他致於死地,而他卻要花費一生的精力去提防他。不如弄死方絕後患。
連楊硯自己都不知道,剛才他的態度,為自己掙回了一條命。
楊硯認了錯,李素也鬆了氣,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殺人,陰謀詭計也好,明刀明槍也好,終究是一條人命。
空曠的校場上隻有李素和楊硯二人。李素覺得有些話應該說一說了。
“楊監丞,李某年紀雖幼,也不是無理取鬨之人。昨日我抽你,委實因為你做得太過分了,李某雖初入官場,卻也知官場是個講究上下尊卑的地方,有理可以聲高,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該有的規矩更不能忘,以下犯上把持財權。目無上官,言行跋扈,我若不抽你,如何服火器局上下之眾?日後火器局隻知你楊監丞,而不知我李素,我這個監正難道是用來擺個樣子的?”
“若你楊監丞果真是對火器精通之人,李某倒也願意退位讓賢,讓能者居上,然而,你什麼都不懂,卻還在火器局裡指手畫腳,若按你的意思造出震天雷送進大唐軍中,楊監丞你自己算一算,你這個決定將會害死多少人?你自己會不會人頭落地?”
楊硯被說得臉色慘白,額頭冒出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
每個人的一生裡都有自以為是的時候,而每個人都為自己的自以為是付出過代價,有的代價輕微,有的代價慘重,終歸都有代價,楊硯忽然發現自己很幸運,他付出的代價隻是挨了李素一頓抽,若真讓他所吩咐而造出的震天雷進了軍中,害死了大唐將士,貽誤了一*機,那時他將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監正大人,我……錯了!”楊硯再次認錯,這次的態度顯然更誠懇了,神情摻雜著幾分後怕和慶幸。
李素笑道:“不急著認錯,我們心平氣和先把道理說清楚,若論你我本意,其實都沒錯,都是為大唐鞠躬儘瘁,你把持財權亦是為了節省國帑,我造震天雷是為了保質保量,讓我大唐的將士憑此利器攻城克寨而少添傷亡,都沒錯,都是忠心的好臣子,不同的隻是你我理念而已……”
李素笑容漸斂,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但是,火器局是造火器的地方,火器非常危險,一不小心便是屋毀人亡的下場,所以,在這火器局裡,怎樣造東西,怎樣安排工匠們做事,都必須由我來經手,凡事最怕的是外行領導內行,楊監丞,今日道理說明白了,醜話我也要說在前麵,日後火器局造火器,在你沒有對火器火藥之物領會精通之前,不得插手任何造火器的事務,你我理念不同,儘可在屋子裡辯個昏天黑地,但是這種情緒卻不能帶進火器局的工坊裡,下次你若再犯糊塗,可不止是被抽一頓那麼簡單了……”
楊硯被李素教訓得冷汗潸潸,奈何李素每一句話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楊硯隻能唯唯點頭。
“遵監正大人之命,下官從此絕不再插手工坊事務……下官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在工坊裡跟工匠們學學造火器,保證不插嘴不指揮,我隻當自己是個工匠的學徒,學會之後,下官再試著和工匠們一起造火器,待到下官對火器完全了解之後,下官想再與監正大人論一論道理,監正大人剛才的話下官毫無辯駁之處,那是因為下官什麼都不懂,待以時日,下官對火器了解了,那時再來仔細品位監正大人今日所說的道理是對是錯。”
李素笑了,他開始覺得楊硯確實是個務實的人,踏實做事的人,或許不夠聰明,不夠圓滑,有點讀書人的清高和固執,但人終歸不壞。
不壞的人就算是好人,李素對好人還是很有好感的。
“行,道理都說過了,日後還望楊監丞摒棄前嫌,與李某精誠合作,一同將火器局打理好。”李素笑吟吟地道。
楊硯沒笑,很嚴肅地拱手:“一切聽憑監正大人吩咐。”
李素眨眨眼:“既然大家今天這麼講道理,我昨天抽你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如何?”
楊硯楞了一下,垂頭看看自己動彈不得的身軀,臉頰一抽,然後扭過頭去。
李素的臉頓時黑了。
剛才的判斷有誤,這家夥還是個壞人,大家談得這麼愉快居然還記仇,我自己都忘記這回事了好不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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