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結束後,嘉靖把朝中重臣都召到了文華殿,繼續舉行廷議,目的自然是要討論如何解決安南的問題了。嘉靖雖然不在乎安南國王姓啥,但身為宗主國天子,竟然被屬國逆臣欺騙了,要是聽之任之,實在有損國威天顏,而且,亂臣賊子若不加以懲戒,亦有違儒家“三綱五常”的核心價值觀,一旦開了這個壞頭,大家都去謀逆,去犯上作亂,那還得了?
所以,大明即使不出兵征伐安南,至少得做做樣子,給亂臣賊子莫登庸一個教訓。
此刻的文華殿中,朝中各部院大佬,還有一些特殊部門的官員都到了,約莫有五六十人之多,隻見內閣首輔賈詠位列百官之首,其後是次輔王瓚,接著是三輔翟鑾,然後才是年紀最輕的內閣輔臣夏言。
話說自從前首輔金獻民退下之後,緊接著次輔廖紀也被削職為民,王瓚、翟鑾和夏言三人先後入閣輔政,整個朝堂的格局隨之發生了很大變化。最值得一提的是,近日張璁和桂萼二人也先後回歸朝堂了,張璁擔任吏部文選司郎中,桂萼擔任戶部主事,雖然職位不算高,但都是實職肥缺,特彆是吏部文選司郎中,負責官員的考核任免工作,權力不容小瞧。
如此一來,當初被踢出朝堂的新貴派勢力又在朝中強勢複起了,首先次輔王瓚是新貴派、吏部尚書方獻夫是隱形新貴派,如今再加上張璁和桂萼這兩個新貴派的標杆人物,可以想象假以時日,當初被整倒的新貴們都會陸續回歸,全麵複起。
吏部文選司郎中是正五品官,所以此時文華殿中的這場廷議,張璁也有份參加,就站在吏部尚書方獻夫的身後幾位,倒是桂萼不夠身份參加。
張璁平靜地站在一眾部院大佬的身後,十分之低調,隻有看到前麵四輔夏言的背影,臉上才會稍稍露出一絲異常來,這一絲異常叫做妒忌!
張璁也曾擔任過部院級彆的大佬,要不是受到武定侯郭勳的牽連被貶,估計如今夏言的位置就是他張璁的了,而且,夏言還要比他張璁年輕七八歲,真是越想越不舒服。
當然,張璁妒忌歸妒忌,但是他不著急,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冬藏了近兩年,如今終於破土春生了,他有信心很快就能重新迎來仕途蓬勃發展的夏天,因為他有一個極大的優勢,那就是擁有嘉靖的眷顧。
他張璁當年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嘉靖的,這對當時正被楊廷和壓得透不過氣來的嘉靖來說,無疑於是雪中送炭,所以嘉靖一輩子都會念著他的好。上次張璁被武定候郭勳造反所牽連,依然還能撿回一命,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嘉靖,是極重感情的人!
這不,他張璁被貶兩年,隻是上了一封整頓驛站的奏疏,馬上就被調回京任職了,而當年跟他作對的護禮派早已分崩離析,削職的削職,退休的退休,新貴派重新崛起指日可待,他張璁又可以站上雲端覆手為雨了。
這朝中,沒有一個能讓他張璁放在眼內的,除了靖國公徐晉,而且論到得皇上眷顧,徐晉比他張璁還甚,所以張璁唯一顧忌的就是徐晉,因此特意挑了徐晉不在朝中的時間重新步入朝堂,他要趁著徐晉不在,加緊經營自己的根基。
上一次,張璁借助薛冰馨身份的事做文章,策劃了一連串的組合拳,差點就置徐晉於死地了,結果由於嘉靖重感情的性格,最終讓徐晉逃過一劫,並且借助俺答兵圍京城的事,重新獲得了嘉靖的信任和重用,最後反而是自己受郭勳的牽連,差點送了性命,最後被貶為不入流的驛丞。
有了上一次的經曆,張璁終於深刻認識到徐晉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所以從此以後,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絕不會再貿然動手!
言歸正傳,且說嘉靖端坐在禦案後,掃視了殿內眾大臣一眼,沉聲道:“諸位卿家以為該如何懲罰安南逆臣莫登庸?出兵討伐之?”
戶部尚書秦金立即出班大聲奏道:“皇上,臣以為不宜出兵,如今靖國公還在塞外用兵,而王伯安(守仁)亦在廣西滕縣用兵,若是安南再啟戰事,國庫恐不堪重負。”
嘉靖雖然也不想對安南用兵,但見到秦金又擺出一奴守財奴的姿態,心中還是有些不爽,如今國庫充足,每年收上來的各種賦銳都過千萬兩了,還老是跟朕哭窮,你大爺的,回頭朕有了合適的人選,非把你這隻鐵公雞換掉不可!
嘿,嘉靖這小子發牢騷歸發牢騷,其實對秦財神還是挺滿意的,秦金雖然摳了點,但會箍錢啊,戶部在他的管理下井井有條,國庫越來越充盈,荷包漲鼓鼓的,他這個皇帝根本不用擔心官員發不出俸祿和軍隊沒有糧餉,皇位自然也坐得舒心、放心。
“秦卿家所慮,亦是朕之所慮也,然安南逆臣莫登庸犯上篡位,還謊言欺騙朕,若不加以嚴懲,將置大明,置朕之顏麵於何地?”嘉靖略帶怒色地道。
秦金立即道:“皇上可以降旨斥責之,令其退位請罪,將國王之位退還給黎王後裔。”
秦金此言一出,諸位大臣皆點頭稱善,這樣既得了麵子,又不用動刀兵,傷及裡子。
嘉靖皺了皺眉道:“若是逆賊莫登庸抗旨不遵呢?”
秦金雙眉一挑道:“安南蕞爾小國矣,安敢犯吾皇之天威,更何況靖國公當年驅逐西洋人,設立南洋都護府,震懾南洋諸國,量他莫登庸亦不敢抗旨不遵。”
秦金這話嘉靖愛聽,微笑點頭道:“既然如此,便依秦卿家所言,諸位以為如何?”說完目光便望向內閣首輔賈詠。
賈詠是出了名的泥塑閣老,這個首輔之職完全是命好撿來的,能力著實很一般,見到嘉靖望來,馬上便出班跪伏道:“老臣附議,皇上英明!”
殿內不少大臣均露出一絲隱晦的輕蔑之色,作為百官之首,一要能力,二要有威望,前首輔金獻民雖然威望不足,好歹能力不差,而賈閣老既沒威望,也無能力,所以群臣都不太把這個首輔當回事。
“賈南塢(賈詠號南塢)簡直辱沒了內閣首揆這個職位。”張璁心中不屑地冷笑一聲,緩緩行出班道:“皇上,臣有異議。”
此言一出,殿內大臣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張璁,眼神複雜各異,因為誰都明白,這位被貶出京兩年,如今回歸朝堂,恐怕是要飛黃騰達了。
不過,也有人不看好張璁,因為他與當朝第一紅人徐晉不和,嘿嘿,等靖國公從韃靼凱旋歸來,恐怕就有好戲看了,靖國公徐晉簡在帝心,深受皇上信重,連陸炳也比不得,張璁就更加差得遠了!
嘉靖對張璁顯然還是另眼相看的,見到張璁出班,不由眼前一亮,欣然道:“張卿家有何異議?”
張璁躬身道:“啟稟皇上,逆賊莫登庸既然膽敢欺騙皇上,說不定就敢抗旨不遵。”
嘉靖心中一動,對啊,既然逆賊莫登庸敢欺騙朕,自然就敢抗旨不遵,倘若朕的旨意送達了,他抗旨不遵,還把朕的傳旨欽差給卡嚓掉,那朕豈不是更丟臉子,讓南洋諸國看笑話?
嘉靖沉吟了半響,遲疑道:“張卿家的意思是出兵?”
張璁卻搖了搖頭道:“皇上,臣並不是主張出兵,正如秦大人所言,如今靖國公北伐,王伯安又在廣西藤縣用兵,若是再出兵安南,國庫的負擔太重。”
眾大臣不禁麵麵相覷,張璁既然提出異議,又不主張用兵,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莫不是嘩眾取寵?
嘉靖皺了皺劍眉道:“那張卿家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既不失顏麵,又能令逆賊莫登庸乖乖就犯?”
張璁微笑道:“臣以為應該雙管齊下,皇上降旨斥責的同時,還得陳兵邊境,施以壓力,逆賊莫登必然不敢正纓我大明兵鋒,乖乖伏首認罪。”
眾臣不禁恍然大悟,戶部尚書秦金也保持了沉默,隻要不是真的出兵,陳兵邊境恫嚇一下還是可以的,至少不用冒陷入戰爭泥潭的風險。
嘉靖欣喜地道:“張卿此計甚善,朕便下令廣西都指揮使司陳兵鎮南關,逼逆賊伏首。”
張璁又笑道:“皇上其實不必如此勞師動眾的,前南洋都護府都護,忠勇伯俞大猷將軍不是正好在南洋歸國途中嗎?皇上隻要下旨讓俞將軍率水師駛入安南灣(廣西北部灣),逆賊莫登庸見識到我大明艦船之威,必然就乖乖俯首認罪了。”
嘉靖聞言大喜過望,朕怎麼沒想到,去年十月份,泰寧候陳瑜就出發前往南洋都護府接替俞大猷了,如今西南季風吹起,交接完的俞大猷也該乘船歸國了,經過安南時正好順路收拾一下莫登庸,徐卿一直稱讚俞大猷是個帥才,收拾小小的安南自然不在話下!
“哈哈,好主意,張卿家高見啊,便如張卿家所言吧。”嘉靖高興地道,又稱讚了張璁之幾句,後者便愉快地退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