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乾清宮的養心殿中還亮著燈,勤奮的嘉靖正在加班加點批閱奏本。年輕的優勢就是精力旺盛,特彆能熬,今年才十九歲的嘉靖已經禦極五載,此時的他就像一頭羽翼漸豐的鷹隼,躊躇滿誌,雄心勃勃,試圖締造一個超越以往任何朝代的強盛帝國。
這顆雄心,是徐晉給他的!
一名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的君主,無疑是國家之福,百姓之福!
“這幫言官真是吃飽了撐著,一個個都犯了紅眼病,豈有此理!”嘉靖臉帶怒色,隨手將一份奏本扔到牆角的竹筐裡。
隻見那竹筐中中已經扔了不下十份奏本,清一色都是奏請收回徐晉國公爵位和太保官銜的。在朱厚熜看來,這些人都是害了紅眼病(確實是),國公怎麼了?太保又怎麼了?憑徐卿所立下的功勞,封個國公,贈個太保綽綽有餘,還想逼迫朕收回,簡直是妄想。
嘉靖心情不爽,剩下的十幾份奏本也懶得再翻閱了,擱下筆伸了個懶腰道:“來人。”
一條人影立即嗖的竄了進來,跪倒在禦案前大聲道:“奴才在!”
嘉靖嚇了一跳,定眼一看,這才發現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畢春,沒好氣地道:“朕還以為畢雲那老貨的腿腳突然變利索了呢,原來是你這奴才。”
畢春諂著臉著道:“畢公公偶感了風寒,所以今晚奴才頂替他當值。”
嘉靖這才醒起確有這麼回事,點了點頭道:“病了就讓他好好歇著吧,畢雲確實老了,也該頤養天年了。”
畢春聞言竊喜,手腳麻利地整理收拾禦案上的奏本,他不老,比畢雲年輕五歲,身體也要比畢雲健康,自問再乾個十年八年也不成問題。
話說畢雲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相當於皇帝的首席秘書,手握批紅權,很多人(都是太監)都眼饞這個職位,畢春便是其中一。
本來畢春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理論上地位要比畢雲高,但正所謂宰相門前三品官,畢雲的工作是皇帝的首席秘書,接觸皇上的機會多,又手握批紅權,所以實際上比畢春要風光,他才是司禮監的真正老大,畢春平日在他麵前都是點頭哈腰的。
現在畢雲老了,力不從心了,前段時間已經向皇上提出了辭職,隻是嘉靖用習慣了,一時半會又找不到合適人選頂上,所以暫時還沒批準畢雲退休養老。
正好畢雲今晚身體不舒服,畢春便逮著機會自告奮勇,頂替他值夜,試圖給皇上留個好印象。而剛才聽嘉靖的意思似乎是要批準畢雲退休了,畢春自是竊喜,所以更加賣力地表現了,很快就把禦案上的奏本分門彆類整理好。
“朕今晚在何處歇息?”嘉靖打了個嗬欠問道。
畢春一邊給嘉靖披上外裳,一邊不動聲色地道:“皇上今晚翻了楚才人的牌子。”
嘉靖欣然地點了點頭道:“那便擺駕延祺宮吧。”
畢春口中的楚才人乃新入宮的選秀女,不僅容貌出眾,而且多才多藝,尤其擅長歌舞,甚得嘉靖歡心,很快便從選秀女升為才人(嬪妃的一種),如今就住在延祺宮中。
估計這位楚才人伺候男人確有一套,再加上嘉靖也圖新鮮,所以這段時間寵幸得有些勤快,而畢春顯然也是投其所好。
言歸正傳,且說嘉靖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往楚才人的住處而去,結果剛到了延祺宮外,便聽到裡麵傳出叮叮咚咚的琴音,於是下意識地放慢腳步細聽。
畢春正要吼一嗓子“皇上駕到”,卻見嘉靖擺了擺手,前者十分識趣,立即便閉嘴,把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咕嚕地吞了回去。
這位楚才人確實有才,至少琴彈得很不錯,琴技跟王翠翹相比,亦隻是稍遜而已,叮叮咚咚的琴聲如同溪澗的淙淙流水,讓人心情愉悅舒緩,神清氣爽。
嘉靖站在延祺宮外靜靜地聽了片刻,便舉步往裡麵行去,幾名負責值守宮門的小太監似乎並未察覺皇上的到來,竟然還聚在宮門後的角落低聲地聊著天。
隻聞其中一名小太監低聲道:“據聞金閣老要收回靖國公的爵位和太保官銜,嘿嘿,估計明日的早朝有好戲看了,靖國公可不是省油的燈,吃進嘴裡的肥肉又豈會吐出來。”
嘉靖頓時臉色微沉,由於有堂兄正德的前車之鑒在,他極為討厭內官乾政,登基之初便重申太祖遺訓,嚴令太監不得插手政事,在他的心目當,太監的定位就是家奴。
如今這幾名小太監雖說不上乾預政事,但是私底下議論朝堂的事,依舊不是嘉靖能夠容忍的。
這幾名小太監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隻聽其中一名小太監接口道:“那是,換了是我也不乾,國公的爵位是何等的尊崇,開國那會太祖也才封了六位公爵呢,徐大人怎麼可能舍得放棄國公的爵位?所以明日的早朝必然有一場龍爭虎鬥。”
“嘿嘿,依我看啊,恰恰相反,靖國公必然會主動辭去國公之爵位,何來的龍爭虎鬥!”第三名太監插嘴道。
“為何?”其他幾名小太監異口同聲問道,其中一個還補了一句:“除非徐大人的腦袋被驢踢了吧!”
嘉靖本來臉色越來越冷沉的,聽到這裡竟也生出了好奇之心,下意識地凝神細聽下去。
畢春的臉上卻飛快地閃過一抹古怪之色。
這時,隻聽剛才那名小太監得意洋洋地分析道:“如果說閣老是文臣的頂,那麼國公就是武將的頂,咱們大明雖然也有異姓王,但那都是死後追封的,活著的異姓王那是一個也沒有。嘿嘿,也就是說徐晉若封了國公,那便到頂了。
可是你們想想啊,國公雖然尊崇,但隻是個富貴閒人而已。你們看魏國公、定國公、成國公他們,哪個還領著實職的?隻是表麵風光,手裡卻沒有多少實權,那有閣老大權在握的實在?”
“咦,說的也是哦,徐大人若領了國公的爵位,那就得老老實實當個富貴閒人,就彆想著摻和政事了,就連神機營的兵權也得交出來。徐大人才二十來歲,怎麼可能甘心退下來,以他現在的年齡,就算慢慢熬也能熬到入閣拜相,甚至執掌內閣也不成問題。”
“嘿嘿,可不就是嘛,一邊是實權,一邊是富貴,換著你們會怎麼選?”
“當然是選實權了,有了實權還怕沒富貴,大權在握,誰敢不從?”一名小太監搶著答道。
“嘿,所以我認為徐大人一定會主動辭去國公的爵位,要是不信,咱們拭目以待好了。”
嘉靖的麵色不由變幻不定,徐卿……真的會為了權力而放棄國公的爵位嗎?
刹那間,嘉靖的心情變得亂如麻,轉身便離開了延祺宮,竟然忘記了政治這幾名大膽的小太監。
畢春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因為他明白,猜忌已經成功在皇上的心底種下了,如果徐晉明日請辭國公的爵位,必將失去聖眷。若徐晉失了聖眷,他的末日還會遠嗎?
“嘖嘖,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啊!”畢春心中暗暗感歎,不過轉念一想,那女人應該沒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很明顯,她的背後有高人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