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十月初七,早上,晨光初出,霞彩萬道,京城上空,群鳥環飛,吱吱喳喳地鳴叫不絕,仿佛也在為昨晚那場大捷喝彩叫好。
嘉靖朱厚熜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頭戴翼善冠,精神奕奕地在奉天門前升座,文武兩班大臣分立在丹陛兩邊,一個個神情肅穆,實則心事重重。
徐晉此刻已換了一身緋紅的官袍,從容自若地站在武官隊列之首,就連武勳家族中的幾位國公爺都得站在他的身後。
徐晉現在的身份有點特殊,他是文官出身,但目前身兼直隸總督(加兵部尚書銜)和平虜大將軍兩職,直隸總督是文職,但平虜大將軍卻是武職,相當於全國兵馬大元帥,所以站在武將隊列的首位也無可厚非。
文官擔任大將軍的,縱觀大明一百五十多年曆史,估計就徐晉一人矣,更何況徐晉還兼著直隸總督一職,此刻晨光照在他身上,亮得分外耀眼。
毫無疑問,徐晉是今日朝會上最亮的“崽”,一眾朝官看著他的背影,心情複雜莫名,特彆是先前參與彈劾過徐晉的朝官,如同坐臘。
誰又能料到,不久前才差點被殺頭,最後被貶為八品小官的徐晉,短短一個月時間不到便挾著萬丈光芒回歸朝堂,讓人不敢直視!
此時,關於昨晚的一切都傳開來,所以朝官們都知道徐晉前兩天已經秘密潛回了京中,通過巧妙布局,一舉挫敗了郭勳、陸炳、張倫和湯紹宗等人的造反陰謀,並且將計就計,滅掉俺答的上萬騎兵,擒獲白蓮反賊賊首趙全,還差點把俺答本人也活捉了。
可以說,徐晉所立的,是挽救大明江山社稷的天大功勞,挾如此聲威強勢返回朝堂,試問誰與爭鋒?張璁桂萼之流該倒黴了。
果然,在眾人叩拜完畢後,清算便開始了,身為戶部尚書的秦金赤膊上陣,彈劾張璁和桂萼與反賊郭勳關係密切,恐與昨晚那場造反陰謀有關聯!
緊接著又有人跳出彈劾張璁和桂萼排斥異己,結黨營私等!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更何況張璁和桂萼借著議禮投機上位,奉迎上意,為正直派官員所不恥。在楊廷和倒台後,張璁桂萼又大肆打壓護禮派官員,護禮派此時逮著了機會,又豈會放過這兩人。
所以站出來彈劾的張璁和桂萼的人越來越多,張桂二人顯然也知道今日在劫難逃,並不過多爭辯,主動摘下烏紗請辭。
張璁和桂萼雖然犯了眾怒,但在嘉靖看來,這兩人卻是最先站出來支持自己的,如果沒有張桂兩人,自己現在恐怕都還沒擺脫楊廷和的製肘,父親興王也沒有如今的待遇,所以,在朱厚熜心裡,張桂兩人雖然有錯,但卻是功大於過,更何況張璁昨晚局勢未明便跑來左安門問安,可見確是個忠於自己的臣子。
當然,現在群情洶湧,再加上張璁牽涉到反賊郭勳,嘉靖隻好下令把張桂二人下獄論罪。
張璁和桂萼二人是新貴派的帶頭大哥,兩位被下獄,新貴派其他成員頓時都不淡定了。
接下來,護禮派又開始攻擊彈劾其他新貴派,包括嚴嵩在內,所有在楊廷和倒台後被提拔的新貴派官員,不是被削職,就是被降回原職。譬如嚴嵩就被削了戶部左侍郎一職,貶為國子監司業;席書也逼於形勢,辭去了禮部尚書一職。
朝爭向來如此,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贏者通吃,輸者全賠。
所以,今日這場早朝隻是開胃菜,隨著郭勳和張倫等人被審理,將會有更多的朝官和勳貴被牽連下水,等於重新洗牌,待洗牌完成,朝堂之上將是另一種格局。
對於護禮派“圍剿”新貴派的舉動,徐晉是樂見其成的,他自問不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但也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前不久才差點被張璁等新貴派聯手整死,所以,即使護禮派不出手,他也會收拾新貴派,不過現在有護禮派代勞,他也樂得省事,同時又能贈個仁義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另外,新貴派大部份都是些政治投機者,又或者乾脆是阿諛奉承的小人,把這部份朝官清洗掉,對大明來說也是好事。
這一場早朝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最大的贏家是護禮派,最大的輸家自然是新貴派了,至於徐晉,靖海侯的爵位恢複了,家裡幾位的誥命亦得以恢複,聖旨畢日將會下到徐府。
早朝剛剛結束,俺答率部往良鄉方向撤退的消息傳來,滿朝文武儘皆歡呼雀躍。撥雲見日,陰霾散去,危及大明國祚的這一場危機似乎終於散去了!
雖然經過不同,但曆史卻是驚人的相似,八十多年前,瓦刺太師也先在土木堡俘虜了大明皇帝明英宗,兵臨京城之下。最終兵部侍郎於謙挺身而出,擁立新君,擊退瓦刺,挽救了大明的江山!
八十多年後的嘉靖朝,韃靼土默特首領俺答偷關南下,兵破外城,險斷大明國祚,在此大廈將傾之際,徐晉臨危受命,奇兵連出,屢屢重挫俺答,最終力挽狂瀾,匡扶大明社稷!
毫無疑問,於謙和徐晉兩人都將光耀大明史冊!
早朝散了,大臣們陸續散去,嚴嵩從左安門離開了皇城,隻覺恍如隔世,迎麵冷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寒顫,不知該慶幸,還是自歎倒黴了。
嚴嵩既不是新貴派,也是不是護禮派,不過走了張璁的路子才從國子監祭酒(正四品),升為東洋都護府提刑按察使(從三品),所以這次也受到牽連,被貶為國子監司業(從四品),兜了一個大圈,最後好處沒撈到,官職還比原來降了一品。
不過,這次沒有被一擼到底,嚴嵩已經很慶幸了,慶幸自己昨晚相信兒子嚴世蕃的判斷,主動跑到左安門問詢皇上的安危,這個忠君的表現讓他大大加了分,要不然,現在恐怕就不是這種結果了,極有可能被一擼到底,甚至是有牢獄之災。
嚴嵩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腳步匆匆地往家裡趕,如今徐晉重新得勢,他心裡有件事極不踏實,那就是關於王直造反的事,他急著回家找兒子嚴世藩問計。
……
乾清宮的禦書房內,隻有朱厚熜和徐晉君臣二人。此刻,朱厚熜這小子站在禦案後,徐晉站在禦案前,案上攤開了一幅畫,正是興王朱祐杬所作的那幅《雨荷鳴蛙圖》。
“蓑衣綠盈盈,怒目坐浮萍。誰曉豐年至,夜靜聽蛙聲……獨坐池塘如虎踞,綠陰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朱厚熜輕輕觸摸著荷麵上那隻鼓眼青蛙,臉上露出緬懷之色。
良久,朱厚熜才抬起頭自嘲般道:“朕這首小詩太稚氣了,還是徐卿的詩詞一如既往的霸氣。”
徐晉連忙道:“皇上當年才十歲出頭,稚嫩些也很正常,皇上如今禦極五載,若再下筆寫詩詞,定是王霸之氣撲麵而來!”
朱厚熜翻了個白眼道:“徐卿當年也不過十五歲而已,不過,這些年徐卿很少有詩詞麵世了,詩詞水準有沒有落下不得而知,拍馬屁的功夫倒是見長了!”
“皇上過獎了,臣自當更進一步。”徐晉一本正經地道。
“徐卿莫不成想當那馬屁精?”朱厚熜看著徐晉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中卻漸漸盈滿了愧意,歉然地道:“都說伴君如伴虎,徐晉,你心裡怪朕嗎?”
“皇上還信任臣嗎?”徐晉反問道。
“朕自然是任信徐卿了!”朱厚熜道。
徐晉道:“隻要皇上信任臣,臣便不會辜負皇上的信任。君以國士待我,當以國士報之!”
朱厚熜心中一暖,拿起禦案上的玉璽在《雨荷鳴蛙圖上》蓋上了大印,然後卷起遞給徐晉,語氣鄭重地道:“徐卿不負朕,朕亦不負徐卿,咱們君臣二人永不相負,以父王此畫為證!”
徐晉不禁悚然動容,朱厚熜這語氣幾近是在父王朱祐杬麵前起誓一般,有了這幅畫和嘉靖的這個承諾,自己一家就等於多了一麵免死金牌。徐晉一撩下官袍下擺跪在地上,然後才舉起雙手鄭重地接過嘉靖手中的卷軸。
朱厚熜把徐晉扶了起來,有些神色訕訕地道:“徐卿,你返京幾天都還沒回過府裡,家裡定然掛念得緊,你且出宮回府,朕明天再去探望小婉姐姐她們,咳……小婉姐姐她們估計還在生朕的氣,徐卿可要記得替朕美言幾句,要是明天朕受冷落,定然唯你是問!”
徐晉不禁有些好笑,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君臣兩人正說話間,一名羽林衛腳步匆匆地來到了禦書房前大聲道:“報!”
“進來!”朱厚熜連忙道。
羽林衛邁進了禦書房,跪倒在禦案前稟報道:“啟稟皇上,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已經率各路勤王兵馬抵達朝陽門,奏請皇上示下!”
朱厚熜和徐晉欣喜地對視一眼,老王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