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下雪了,但下得並不大,而且隻是零零星星地下了半炷香便停止了,幾乎落地即化,隻是把京城的大街小巷弄得濕漉漉的。
廣寧門位於外城的西側,由耀武營負責鎮守。耀武營本來是由五軍都督府左都督郭勳掌管的,但是郭勳現在已經被削職奪爵,耀武營便暫時歸由中軍都督府都督,定國公徐光祚兼領。
由於韃子一直隻攻打西直門和德勝門,廣寧門這裡相安無事,耀武營也十分輕閒,每日的工作便是巡視防範,偶爾也放一些鄉民入城做買賣,畢竟京中需要補充物資,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適當地放商販和農人入城,李大義便是這樣混進城中的。
旁晚時份,廣寧門緊閉,城頭上的耀武營軍卒大多龜縮在城樓,又或者女牆下的耳室中避風取暖,這些耳室是用來儲存守城物資的,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間。
“弟兄們,開飯嘍!”火頭軍們把飯食抬上了城頭大聲吆喝,將鍋蓋敲得是哐哐直響。
耀武營的軍卒們立即捧著飯碗圍上來打飯,然後一溜煙跑回避風的地方狼吞虎咽,今日的夥食竟然不錯,還有肉食,可以打打牙齋。
…………
冬季日短夜長,隻是下午六時左右,天色便完全黑下了。
小時坊郭府,郭勳神情焦灼地在大廳內來回走動,李大義則坐在茶幾旁的太師椅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枚宣德通寶,黃澄澄的銅錢竟在他五指之間翻動得飛快,肉眼隻能看到一團黃光閃來閃去。
李大義是李福達的次子,是李家三兄弟之中頭腦最靈活的一個,武藝也深得李福達真傳,一直在京津冀一帶活動,負責發展教眾和安插耳目,他這次冒險進京城,便是奉了老子李福達之命,協助俺答攻破京城。
因為隻有大明國都被攻破,嘉靖帝被殺死,大明的江山才會徹底秩序大亂,要不然地方穩定,他們造反遭到的阻力會很大,譬如李福達現在就被地方衛所軍阻擋在太原一帶,沒辦法進取關中。
李大義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郭勳,略帶調侃地道:“郭侯爺今晚怕是走了十裡八裡路了吧,不累嗎?不如坐下喝杯溫酒解解乏!”
郭勳冷哼一聲,沒有理會李大義,這次他押上了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如何淡定得了?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管家李四終於帶著一名中年男子行進來。這名男子約莫三十歲許,作武將打扮,手執一把腰刀,見到郭勳便行禮道:“李沫參見侯爺。”
郭勳立即緊張地道:“李沫,事情辦妥了?”
李沫正是耀武營的一名千戶,乃郭勳一手提拔上去的心腹,由於某些原因,對郭勳十分忠心。
李沫顯然也明白自己做的是誅九族的事,所以此刻臉色有些蒼白,拱了拱手道:“回侯爺,都辦妥了。”
郭勳不由一喜,拍了拍李沫的肩頭道:“好,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一場榮華富貴!”
李大義站起來伸了懶腰道:“那麼現在沒我什麼事了,城破後記得把這玩意掛在府門口保平安。”
李大義說著便把一麵繡有狼頭圖案的小黑旗丟到茶幾上,然後便轉身離開了大廳。
夜越深,氣溫就越低,天空依舊烏沉沉的,猶如倒扣著的鐵鍋,西北風呼呼地刮過,把廣寧門城樓前的兩隻火盆吹得獵獵作響。女牆下的耳室中,耀武營的軍卒三五成群地擠在一起,竟然鼾聲如雷,偶爾巡邏而過的哨兵們亦是無精打采的,嗬欠一個接著一個地打,瞧著十分詭異。
城外黑越越的,伸手不見五指,趙全率著兩百名白蓮教徒向著城下悄然逼近,而落後數裡地,一支三千人的韃子騎兵正潛伏在更深的夜色,就像一群伺機而動的餓狼……
內城,小時坊的街頭靜悄悄的,所有人家都烏燈黑火,有細碎的雪花像精靈一般飄落,兩條黑影趁著夜色摸到了徐府西側的牆下,以勾索翻上了牆頭,然後往宅子內部摸去。
與此同時,徐府東側亦有一條黑影躍上了牆頭,然後飄然落入院內,這份身手明顯比另外兩人高明了幾個檔次。
此人不是彆個,正是從對麵武定侯府潛過來李大義,這家夥的輕身功夫不比謝二劍弱,三四米高的牆頭隻是一個縱躍便能徒手攀越,不過這家夥好漁色,一身本事並不用在正途上,也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在夜午時份遭到其塗毒。
不過,李大義今晚潛入徐府並不是要采花,而是要“采”小孩,他得知徐晉家中有一小兒,打算今晚趁機擄走,以便日後用來對付徐晉。
李大義此人陰險狡猾,比之其父李福達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徐晉之厲害是有目共睹的,這些年南征北戰從無敗績,不久前還以少勝多,吃下了俺答的上萬騎兵,所以李大義心目中早已經把徐晉當成了勁敵。
在李大義看來,一旦嘉靖帝身死,天下必將大亂,徐晉手握重兵,要麼成為匡扶大明的遺臣,要麼就成為割據一方的梟雄,無論是那一種,日後大家兵戎相見的都是必然的。所以李大義便打算趁著現在先把徐晉的兒子扣在手中當人質,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
且說李大義動作敏捷地往徐府後院潛去,並沒有刻意隱匿身形,因為他早就調查清楚了,徐府有多少丫環家丁他都心中有數,雖然也聽說徐府正房謝氏的武藝不錯,但他並未放在心上,一個婦人而已,再強能強得到哪裡去?
然而,李大義剛摸到中院,竟然與西邊摸入來的兩人打了照麵,雙方均愕了一下,緊接著便同時出手了。
卡嚓的兩聲悶響,對麵的兩個黑衣人隻來得及摸到腰間匕首的刀把,喉嚨便被李大義的兩根手指戳穿了,聽聲音,估計連喉骨都被戳斷了。
李大義正想查看兩具屍體,忽聞一聲斷喝:“誰!”
緊接著一條高大的人影疾撲過來,啪的一拳砸向其麵門。李大義無聲地獰笑一下,右手成爪抓向對方的拳頭,以為能一下子捏碎對方的手骨,然而剛剛一接觸,便覺一股沛然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打來。
嘭的一聲大響,李大義被震得騰騰騰地急退了數步,隻覺心掌痛得火辣辣的,整根手臂都使不上勁。
李大義心頭劇震,知道遇上高手了,果斷轉身便逃。
“朋友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呢?且與某家好好親近一番!”謝擎冷喝一聲,飛步追上去。
李大義一言不發,左手向後一甩,三道黃芒便滋滋滋地擊向謝擎的上三路。謝擎聽到尖銳的破風之聲,不由麵色微變,急忙側身躲避,就這樣遲滯了一下,李大義已經翻上了牆頭,縱身躍了出去。
“爹,賊人在哪裡?”這時謝一刀也從裡麵追出來。
謝擎搖了搖頭道:“翻牆逃了,是個高手,輕身功夫不在老二之下,而且暗器十分厲害。”
當謝一刀和謝擎兩人攀上牆頭,隻見外麵黑沉沉的,哪裡還有賊人的蹤影,正打算返回院中查看那兩具屍體時,忽然靜夜中喊殺聲大作。
謝一刀和謝擎急忙站在牆頭上循聲望去,隻見西南邊竟有火光衝天而起,不由駭然相視,脫口道:“廣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