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九月十一日,下午,武定侯郭勳披頭散發,失魂落魄地從左安門離開了皇城,來到了長安街上,他身上的官袍也被剝除了,隻穿著一套白色的裡衣,午後的陽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跟那秋風一樣蕭索。
今日早朝,郭勳主動上表向皇上坦白請罪了,承認收受了原山西都指揮使奕綱的好處,替化名為張寅的李福達謀了個太原衛指揮使的職位。
注意,郭勳隻是承認從山西都指揮使奕綱這個中間人那裡收受了賄賂,並沒有跟張寅直接接觸,更加不知道張寅就是彌勒教首李福,所以他隻是貪汙腐敗,並沒有私通白蓮反賊,罪名自然就要小得多了。
儘管郭勳把主要責任都推到了已故的山西都指揮使奕綱身上,但嘉靖帝還是怒不可遏,要將郭勳滿門抄斬,即使勳貴集團,還有以張璁為首的新貴派竭力求情均沒用,可把郭勳嚇得夠嗆的,不過到了午朝時,嘉靖帝竟然改變主意,免了郭勳的死罪,據說是蔣太後出麵替他求情了。
不過,嘉靖帝雖然免了郭勳死罪,但也剝奪了他的官職和爵位,並且罰沒一百萬兩銀子,要現銀,必須一個月內繳清,否則還是死罪。
一百萬兩銀子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但對郭勳這種頂級勳貴來說,咬咬牙還是能湊得出來的,好歹是一百五十多年的武勳世家了,家底還是相當雄厚的,最讓郭勳肉痛的還是爵位,那可是郭家先祖用鮮血換來的,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沒有了爵位,沒有了權勢,郭家將會快速沒落,最後泯然眾人矣。
不過沒辦法,無論是爵位還是銀子均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如今郭勳也隻能破財(爵)擋災了。
郭勳站在長安街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左安門,想到日後恐怕再無機會踏入此門了,心中便極為不甘,甚至是憤恨,先祖用鮮血和性命換來的爵位,皇上隻是一句話就一筆勾銷掉了,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古人誠不欺我啊!
轟轟……
西直門方向炮聲隆隆,一股股硝煙衝天而起,喊殺聲此起彼伏,血腥味隨著秋風送過來。此刻正滿心憤恨的郭勳竟是有點希望韃子攻破城門殺進來,也好讓“忘恩負義”的老朱家付出代價。
當郭勳像個怨婦似的回到小時坊家中時,由刑部和錦衣衛組成的聯合抄家隊已經把他的府邸抄了個底朝天,屋裡所有的金銀都搜出來打包裝箱了,就連小妾和丫環藏的私房錢都未能幸免,武定侯府上下雞飛狗跳,哭聲震天。
此刻,被抄出來的一箱箱金銀就擺在郭府的前院,刑部的官吏們正在清點核對。陽光下,黃燦燦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五顏六色的珠寶煜煜生輝,晃得人眼花繚亂。
最後,陸炳從刑部主事費彬手中接過記錄查抄財產的清單冊子,神色複雜地行到郭勳麵前念道:“我等奉旨查抄郭府,共抄得金兩萬七千五百兩,銀二十五六千三兩,珍珠三十斛……合計得銀:六十五萬兩。”
陸炳念完後問道:“老郭,可都聽清了吧,珠寶玉石這些都是按照市麵折價的,有無異議?”
“聽清楚了,無異議!”郭勳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有勞炳少了!”
“既然無異議,那便簽字畫押吧!”陸炳把那份財產清單冊子交給了郭勳,後者接過簽了字,並按上手指模。
陸炳拍了拍陸炳的肩頭安慰道:“老郭,錢財都是身外物,看開點吧,千金散儘還複來嘛!”
郭勳慘然地點了點頭,如果爵位還在確實可以千金散儘還複來,如今自己連爵位都被奪了,還複來個屁啊。
陸炳可不管那麼多,郭勳現在已經是條鹹魚了,要不是兩人之間還有厲害關係,他都懶得正眼去瞧郭勳呢。
“老郭,你名下的商鋪產業也儘快想辦法出手吧,剩下的三十五萬兩必須一個月內湊齊,否則皇上追究下來可不是開玩笑的。”陸炳假惺惺地提醒道。
郭勳不禁暗暗叫苦,他名下確實有不少商鋪作坊和田地,隻要統統賣掉,湊個五十萬兩也不成問題,但是現在韃子圍城,兵慌馬亂的,局勢還不明朗,誰會買他的商鋪和田地?除非折價大賤賣。
“我會儘快把剩下的銀子湊齊的。”郭勳隻能硬著頭皮道,心裡暗暗盤算著到底可以向哪個勳貴借點銀子應急。
陸炳可不管郭勳如何把一百萬兩銀子湊齊,反正該幫的他都幫了,一個月內如果郭勳湊不齊銀子,皇上要砍的可是他郭勳的腦袋。
陸炳又假惺惺地安慰了郭勳幾句,便命人把抄沒所有財物全部運走入庫充公。
郭勳看著自家百多年積蓄下來的財富被錦衣衛運走,肉痛得幾乎暈厥,又想到還得變賣名下的產業湊齊那一百萬兩銀子,心中的憤恨便更盛了。
一個人如果習慣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你如果突然把他的權力、地位和金錢全部拿走,讓他一無所有,他估計會恨死你,此刻的郭勳便是如此,心中充滿了怨憤,對嘉靖帝的怨憤。
叮鈴鈴……叮鈴鈴……
一輛精美的馬車駛到了對麵徐府的門前停下,稍頃,便見有兩名身段窈窕的俏婢從車上下來,兩張甜美的臉蛋竟然一模一樣,赫然正是初春和初夏。
初春和初夏均提著籃子,應該是剛上街采購回來,估計見到這邊的武定侯府大門敞開著,於是不約而同地駐足,抻著脖子好奇地往裡張望。
郭勳見狀不由臉色一沉,目光徒然變得惡毒起來,心中的憤恨更熾盛了,為什麼徐晉私通白蓮妖女隻是奪爵降職,連銀子都不用罰,甚至還能當個八品小官,而自己呢,不就是貪了幾萬銀子罷了,就被皇上一擼到底,還要罰一百萬兩銀子,這幾乎是自己全部家當了,不公平,這太不公平了!!!
這時郭勳不禁又想長子郭守乾,他要不是追著徐晉去了通州,最後也不會慘死在韃子馬蹄下,一切都是徐晉害的!!
郭勳越想越恨,眼神便越發陰冷惡毒,初春和初夏與郭勳的目光一觸,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急急轉身逃進了徐府大門。
“妹妹,那武定侯的眼神委實嚇死個人了。”初春心驚肉跳地道,還情不自禁地拍著胸口。
初夏亦是後怕地吐了吐舌頭道:“真的好嚇人,徐福,快快關上府門吧。”
徐福不以為意地笑道:“武定侯已經被奪爵格職了,無牙老虎一頭,怕他作甚。”
初春初夏一想也對,郭勳已經被奪爵了,而自家老爺卻被皇上新任命為直隸總督和平虜大將軍,正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郭勳敢招惹這邊,除非腦袋進水了。
且說初春和初夏回到後院,先去見了主母謝小婉,後者連忙問:“藥抓回來了沒?”
初春點了點頭,從籃子裡取出來幾包傷藥,謝小婉接過打開聞了聞,又警惕地問:“你們沒有直接進藥鋪抓藥吧?”
初夏搖頭道:“沒有,我們買菜的時候托那相熟的攤主幫忙抓的。”
謝小婉聞言放下心來,把其中一包傷藥遞給初春道:“把這包藥煎了給韓千戶服下吧。”
初春答應了一聲便轉身往廚房而去。
……
夜暮降臨,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陸炳尤如一頭暴怒的野獸對著手下手親信咆哮:“一群飯桶,都兩天兩夜了,你們這麼多人竟然還找不到一個重傷瀕死的逃犯,養你們何用?
老子再給你們五天時間,再抓不到人就全部給老子卸掉一條胳膊,去,現在給老子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陸炳手下這些親信無不凜然變色,從大堂出來後立即帶著北鎮撫司所屬的數千錦衣衛,像發了瘋一樣滿京城排查,恨不得把胡同裡的老鼠洞都挖開來查看,城中各處藥鋪更是成了監控的重點,因為韓大捷隻要不死,總得抓藥治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