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中繁星點綴,位於京城西郊的神機營營地靜悄悄的,隻有那漫山遍野的秋蟲在鳴唱。天氣越來越冷了,秋蟲們似乎也知道時日無多,寒冬到來之日將是它們終結之時,所以格外的活躍,努力讓自己短暫的生命再多綻放一會兒。
營地內,那一排排整齊的營房絕大部份已經烏燈黑火,神機營的軍卒們早已進入了夢鄉,不過,最後一排的營房之末,還有一間隱約傳出來亮光。
此刻,本來並不寬敞的營房內竟擠了近十名漢子,共計有:王林兒、趙大頭、郭金雕、皮十一、李暮、何勇、張九重、盧得水、馬八兩。
在場除了郭金雕和皮十一,剩下的七人,包括王林兒在內,均是從江西起,便跟隨徐晉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了。
話說徐晉當年在江西臨危受命對抗寧王,江西巡撫孫遂臨死前把他的數十名親兵也交給了徐晉,待寧王之亂平定後,還活著的親兵僅得十一人矣,後來這十一名親兵均成了神機營的骨乾,跟著徐晉在山東鎮壓礦賊,又隨同南下平倭滅盜,可謂是嫡係中的嫡係了。
不過如今這十一名江西親兵隻剩下十人了,因為還有一名叫趙斌的江西親兵在東台縣守護縣衙倉庫時,已經戰死在倭寇的刀下。
另外,還有兩名江西親兵跟隨謝二劍和戚景通偷襲板升城去了,所以剩下的七人如今都在這裡,而郭金雕和皮十一均是後來才加入神機營的,不過兩人亦是徐晉的絕對心腹。
這些人今日聚在一起並不是商量什麼大事,而是因為今日是王林兒的生日,所以大家聚在一起意思一下,熟人之間順便發發勞騷而已。
營房本來就不大,此刻擠下九個摳腳丫大漢便顯得更逼仄了,大家隻能席地而坐,酒菜也擺在泥地麵上,倒蓋著的碗底上立了一根點著的蠟燭,大家就著昏暗的燭光一邊喝酒一邊低聲閒聊。
趙大頭咕嚕咕嚕地灌了半碗濁酒,憤憤不平地道:“草他姥姥的,自從那姓胡的來了後,老子這心裡就沒舒坦過,現在連給老大慶生都得偷偷摸摸的,真他媽的窩囊。”
“可不是,姓胡這龜蛋天天大魚大肉,咱們則吃糠咽菜,月餉還扣發一半,家裡的婆娘天天嘮叨著要銀子,這日子真沒法過了。”馬八兩憤然附和道。
馬八兩話音剛下,其他人也紛紛向王林兒大吐苦水,咬牙切齒地罵個不停。
原來,讓趙大頭等人深惡痛絕的那個胡姓家夥叫胡文華,乃神機營的新任指揮使。
話說武定侯郭勳接管神機營後,立即便撤了王林兒的職務,派了自己的心腹胡文華接任指揮使之職,王林兒則降為了指揮同知。
本來郭勳還打算把王林兒直接踢出神機營的,但是王林兒戰功赫赫,又沒犯錯,若是將他直接一擼到底,不好向嘉靖帝交待,畢竟嘉靖帝還是十分重視神機營的,所以郭勳隻能讓王林兒暫時待在指揮同知的位置上。
而馬八兩、何勇、盧得水這些徐晉嫡係骨乾就沒那麼幸運了,直接從千戶變成了普通軍卒,百戶以上的軍官均被胡文華換上了自己人擔任。
胡文華擔任神機營指揮使後,不僅大肆裁撤原軍官,還扣發所有軍卒的半個月軍餉,每日的夥食也變差了,省下的銀子全進了他個人的口袋。
當然,大頭肯定是被武定侯郭勳拿走了,京西蹴踘小鎮的稅租有六成入了郭勳的私囊,胡文華隻能靠克扣軍卒的口糧,算是喝上口湯。
聽著下屬們大吐苦水,王林兒也隻能一臉無奈地安撫幾句,如今他雖然是神機營的指揮同知,但權力已經完全被胡文華架空了,他說了根本不算。
“王老大,你說大帥這次還能出來嗎?”郭金雕悶聲道。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向王林兒望來,後者不由暗歎了口氣,大帥這次的罪名可不得了,即使僥幸得以保存性命,估計短時期內也難以翻身。
“前兩天午門鬨出來那麼大的動靜也不見皇上下旨斬大帥,應該沒事了,估計大帥很快就會被釋放,不過估計官職爵位難保。”王林兒歎道。
趙大頭一拍大光頭道:“那就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隻要大帥還活著,憑他的本事,總會有東山再起之日的。”
“對,咱們這些年跟著大帥南征北戰,火裡來水裡去,多少屍山血海都闖過來了,罷官削爵算得了啥,大帥一定能東山再起的,到時咱們又可以跟著大帥沙場征戰了。”
“來,乾了這一碗,預祝大帥化險為夷,東山再起!”張九重舉起酒碗道。
大家舉起酒碗相碰,然後一飲而儘,端的是豪氣乾雲。李暮一抹嘴道:“真特麼的痛快,可惜當初沒能跟著小謝和老戚他們一起出塞,否則現在也不用待在這裡受窩囊氣!”
幾碗酒下肚,酒勁兒上來了,屋內眾人的嗓門也大了起來,盧得水硬著脖子道:“草他姥姥的胡文華,大帥要是那天東山再起,重掌神機營,老子定把姓胡的揍到他媽都不認得他,然後剝光了扔出營門去。”
“是嗎?本指揮就在這裡,倒是來捧呀,不捧就是龜孫!”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在外麵傳了進來,並且火光大作。
嘭……
營房的門被暴力地踹開了,隻見神機營新任指揮使胡文華正率著幾十名親兵站在外麵,眼神陰冷,嘴角帶著獰笑。
屋內屋人均是麵色一變,王林兒連忙站起來道:“胡指揮息怒,老盧隻是喝多了一時失言!”
胡文華冷笑道:“王林兒,爾等在軍營裡深夜聚眾唱酒,違反軍規,另,本指揮懷疑你們圖謀不軌,來人,全部拿下,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卡喀……
胡文華四周的親兵立即舉起了燧發槍,屋內眾人麵色大變,郭金雕下意識伸手去摸槍,不過卻被王林兒用眼神製止了,這時候如果動手反抗,即使不是圖謀不軌也變成圖謀不軌了。
胡文華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冷道:“全部綁了。”
胡文華的親兵立即一擁而上,把王林兒九人五花大綁起來。
“把此人剝光衣服,綁在較場的木樁上待一夜。”胡文華一指盧得水喝道。
王林兒等人不由勃然變色,如今已是深秋時節,晚上十分寒冷,剝光衣服綁在校場凍一晚上,估計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胡指揮,做人留一線,可彆太絕了,死灰也會有複燃的時候,更何況是人!”王林兒沉聲道。
胡文華不屑冷笑道:“要是死灰複燃,老子就撒泡尿澆滅他,至於人,要是腦袋掉了,還算是人嗎?”
王林兒的心不由一沉,皺眉道:“什麼意思?”
胡文華得意地道:“不怕跟你們直說吧,靖海侯徐晉很快就要被問斬了,你們還妄想他能東山再起,作夢吧,哈哈哈,剝!”
胡文華一聲令下,親兵便把盧得水的衣服全剝掉,然後綁起來押去校場,後者倒也硬氣,非但沒有求饒,反而破口大罵,沿途營房的軍卒都被吵醒了,紛紛探頭探腦地張望,人人露出憤慨之色。
胡文華自擔任神機指揮使後胡作非為,肆意克扣軍卒的軍餉和口糧,自然不得人心,此時見到王林兒等人都被胡文華抓了,軍卒們更是一個個義憤填膺,目噴怒火。
胡文華察覺氣氛不對勁,有點發毛了,色厲內荏地喝道:“看什麼看,想造反?全部回房睡覺,誰敢離開營房半步,就當謀反論處!”
謀反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軍卒們果然猶豫了,剛才蠢蠢欲動的悍卒也下意識地收回了邁出的腿。
“弟兄們回去睡吧,我們確是聚眾喝酒違反了軍規。”王林兒大聲道。
王林兒在神機營中威望很高,聽到他這麼說,悍卒們都默默地退回了營房之中。
胡文華見軍卒們如此聽王林兒的話,心中又妒又恨,更恨不得把王林兒等人除掉了,冷哼一聲道:“帶走,關進禁閉區等候處置!”
胡文華的親兵立即推推搡搡地把王林兒押往禁閉區,不過,估計是擔心激起兵變,胡文華倒是不敢再虐待盧得水了,命人給他穿上衣服也押到閉室區關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