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還在瀝瀝淅淅地下著,乾清宮的禦書房內,嘉靖帝朱厚熜正立在窗口旁,默默地看著外麵飄灑的秋雨出神,此刻的心情就跟那雨聲一般的紛亂糾結。
嘉靖是騎馬先行一步的,所以昨天便回到京城了,而押送徐晉的囚車今日才入城。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靖海侯徐晉被捕的消息昨日便在官場中有所風聞了,今日囚車入城,一切都得到了證實,瞬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以徐晉今時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的被捕引發巨震是必然的,滿朝文武皆驚,有人懷疑、有人惋惜、當然更不缺幸災樂禍的人,畢竟徐晉當年主持清丈京城周邊的土地時,幾乎把京中的權貴都得罪遍了。
這些權貴在徐晉得勢時不得不忍氣吞聲,現在徐晉失勢了,他們自然毫不猶豫地伸腿踩上一腳,再加上以張璁為首的新貴派推波助瀾,一時間,彈劾徐晉的奏本就像雪片般飛到嘉靖帝的案頭,仿佛徐晉突然然變成了無惡不作的惡棍,人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尤其是那個牆頭草,刑科給事中周玉繩,奏本洋洋灑灑上千言,曆數了徐晉的“十大罪狀”,最後還義正辭嚴地奏請皇上把徐晉抄家滅族,最好是淩遲處死雲雲。
當然,也有人上書給徐晉辯護的,譬如翰林侍講學士夏言、兵科給事中徐階、戶部尚書秦金、都察院左都禦史金獻民等等,他們曆數徐晉所立下的功勞,建議對徐晉網開一麵,削職為民便是。
嘉靖帝對徐晉有著一種亦師亦兄的特殊情感,對謝小婉更是比親姐還親,自然不打算要徐晉的性命,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徐晉的行為已經嚴重觸犯了紅線,若不嚴懲的話,實在難堵天下悠悠眾口,所以嘉靖現在很糾結。
朱厚熜今年十八歲了,禦極五載,各方麵的進步都很大,政治手腕越發的熟練了,但是,距離成為一名雷霆萬鈞的真正帝王還差很遠,要是像老朱和朱棣這種殺伐果斷的帝王,估計徐晉眼下已經人頭落地了。
當然,徐晉也是對朱厚熜的性格了如指掌,這才有恃無恐,要是換成朱元璋和朱棣在位,他斷然不敢如此坐以待斃。
且說朱厚熜正望著窗外的秋雨糾結著,便聽到外麵的小太監尖聲細氣地道:“參見兩位公主。”
朱厚熜收拾了一下心情轉過身來,宮中能夠自由出入乾清宮的兩位公主,自然就是永福和永淳兩人了。
果然片刻之後,兩名宮裝美人兒便聯袂走了進來,正是永福公主和永淳公主。永福公主容貌和氣質均與《紅樓夢》中的林妹妹相仿,不過由於常年練習瑜珈,臉色紅潤健康多了,身形更加窈窕婀娜,韻味下足。永淳公主個子比姐姐稍矮,容貌亦遜了一籌,隻能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永福(淳)見過皇上!”永福和永淳兩人行至朱厚熜身前福了一禮。
朱厚熜無精打采地道:“免禮,永福永淳,外麵秋雨瀟瀟的,你們跑來朕這裡作甚?”
永淳撅嘴道:“下雨就不能來找皇兄啊?要是不歡迎,我們現在就走唄。”
朱厚連忙苦笑道:“歡迎,當然歡迎了,永淳,你老實說,是不上次在朕這裡贏走的金葉子都花光了,又想來敲朕的竹杠?”
永淳可愛地翻了翻眼:“才不是呢,誰稀罕你的金葉子了。”
永福嗔怪地白了妹妹一眼,微笑著解釋道:“慈寧宮那邊煲了蓮子雪耳燕窩羹,母後讓我們給皇上捎上一碗嘗嘗。”
永福公主說完吩咐宮女把食盒中的羹湯取出來擱在案上,柔聲道:“皇上趁熱喝吧,待會該涼了。”
朱厚熜心中一暖,端起那碗蓮子燕窩羹喝掉,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道:“好喝,謝過皇姐……皇妹!”
朱厚熜見到永淳撅起嘴,立即機靈地補上了皇妹。
永福公主瞥了一眼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本,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黛眉道:“皇上是不是正在為靖海侯的事而煩心?”
朱厚熜點了點頭,微怒道:“徐晉太令朕失望了,朕如此信任他,他竟然背叛朕,私通白蓮反賊,而且還執迷不悟,死不悔改。永福,你說朕該不該砍了他的腦袋?”
永福公主蹙了蹙眉道:“靖海侯如何死不悔改?”
“朕命他出兵圍剿那個白蓮妖女,他抗旨不遵;朕要他跟那白蓮妖女斷絕關係,他還是不肯,真真氣煞朕了。”朱厚熜怒氣匆匆地道。
“皇兄,我反而覺得徐晉這樣挺好啊,至少有情有義有擔當,寧願抗旨也不去傷害自己的女人,要是我以後也能遇能為我抗旨的駙馬就好了。看看母後給姐姐挑的那個駙馬湯顯繼,簡直令人作嘔……嗬嗬,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哈!”
永淳這妞本來還一臉的憧憬的,見到皇帝哥哥惱火地瞪來,慌忙吐了吐舌頭閉嘴。
永福公主嗔怪地白了妹妹一眼,輕道:“皇上看到的是靖海侯死不悔改,而永福卻是看到了他對皇上的坦誠。”
朱厚熜板著臉道:“徐晉與白蓮妖女私通,卻一直瞞著朕,這也叫坦誠?永福你想給徐晉求情,至少也說點靠譜的吧。”
永福這次借故跑來禦書房,確實是有意給徐晉求情的,被朱厚熜一語點破,臉皮本來就嫩的她頓時紅了俏臉,赧然道:“皇上,有時善意的欺騙並不代表背叛,靖海侯隱瞞了這件事,也許隻是想保護那個女子不受傷害罷了。如果靖海侯對皇上你不坦誠,完全可以表麵答應皇上跟那女子斷絕關係,何必冒死激怒皇上呢?”
朱厚熜黑著臉道:“倒是有點道理,不過不管怎麼說,徐晉私通白蓮反賊是事實!”
永福點了點頭道:“永福不否認靖海侯有罪,可是判定一個人的忠奸,不是要察其言觀其行嗎?永福乃女流之輩,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但永福觀靖海侯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對大明,對皇上都隻有益處而無害處。若是隻憑他跟白蓮女子有關係,就認定他背叛皇上,實在說不過去!”
“就是就是,皇兄,你自己數一數,徐晉那家夥給你立了多少功勞,簡直就是財神兼福將,要是砍了,以後就沒人給你賺錢,給你帶兵打仗了!”永淳幫腔道。
朱厚熜不由哭笑不得地道:“功是功,過是過,徐晉立的功,朕都賞過了,他犯的過自然也得懲處。”
“那就隨便意思一下就行了唄!”永淳滿不乎地道。
朱厚熜翻了個白眼,私通反賊可是死罪,隨便意思一下?你丫頭倒是說得輕巧,就算朕不計較,那幫大臣也不肯,看看禦案上那些奏本吧,奏請誅殺徐晉的就占了一大半。
正在此時,陸炳那貨卻是興衝衝地來了,不過見到永福和永淳兩人在,腳步頓時遲疑了,剛邁進禦書房的一隻腳又退了回去。
“阿炳,什麼事?”朱厚熜發現沉聲問道。
陸炳連忙走了進來跪倒行禮,又向永福和永淳兩名公主行禮,這才稟報道:“皇上,出事了,東洋都護府都護王直反了!”
朱厚熜頓時劍眉一挑,怒道:“王直反了?哪來的消息?”
陸炳掩住眼底的喜色答道:“是東洋都護府提刑按察使嚴嵩嚴大人上報的,具體原因,皇上還是聽嚴大人麵陳吧,如今嚴大人就在宮外求見。”
朱厚熜臉色陰沉地道:“讓嚴嵩到文華殿等候,朕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