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了之後,嘉靖帝氣咻咻地回到乾清宮養心殿,對著隨行的禦用監掌印太監黃錦沉聲道:“朝中這幫大臣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一個勁地對徐晉吹毛求疵,真真豈有此理。”
黃錦跟徐晉的關係一直很不錯,冷笑道:“皇上,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靖海侯爺文武雙全,屢立大功,深受皇上重用,難免招人妒恨,偏偏這次靖海侯爺奉旨巡邊,又立下了如此大功,那幫大臣眼紅也不出奇。”
嘉靖帝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在理,不過大臣們彈劾徐卿的雖然都是些小事,但也反應出徐卿的族人確有驕縱之行為,徐卿在約束族人方麵不力啊!”
正所謂積毀銷骨,三人成虎,張璁之所以指使同黨就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彈劾徐晉,就是為了毀損徐晉的形象,讓他在嘉靖帝心目中減分,所以說辦法不怕老,管用就行。
黃錦陪笑道:“俗語有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靖海侯爺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本家族親難免會沾沾自喜,有些出格的行為亦很正常,靖海侯爺又不能未仆先知,族人打著他的旗號狐假虎威他又奈何。嗬嗬,奴才當年在安陸州也打過世子的旗號辦事。”
嘉靖帝不由笑罵道:“好膽,你這狗東西,不打自招了吧。”
黃錦嘿嘿笑道:“皇上,奴才也不敢作多大的惡,就是買東西時銀子帶不夠,借世子的名義壓了壓價而已。”
“也罷,陳年舊事朕便不追究了,以後若再敢打著朕的旗號行不法之事,仔細你的皮!”嘉靖帝警告道。
黃錦連忙道:“奴才哪有這個膽子啊!”
朱厚熜更換了常服,又喝了一碗蓮子羹,便開始批閱起奏本來。黃錦輕手輕腳地退出了禦書房,走出養心殿準備回禦用監,卻正好遇上了陸炳。
“哎喲,陸鎮撫來了,見過鎮撫大人!”黃錦見麵便調侃道。
黃錦是朱厚熜的伴讀太監,陸炳是朱厚熜的玩伴,所以兩人都是陪著朱厚熜長大的發小,彼此可謂非常熟稔,不過,陸炳打心眼裡瞧不起太監,隨著地位權力的提升,表現得更加明顯了,所以,黃錦對陸炳的傲慢十分瞧不順眼,這時一見麵便陰氣怪氣地調侃起來。
陸炳不屑地瞥了黃錦一眼道:“滾犢子吧!”說完便徑直進了養心殿。
黃錦氣得直翻白眼,暗道:“我呸,狗仗人勢的東西,本公公看你陸炳幾時倒黴。”
黃錦雖惱,卻也奈何不了陸炳,太監集團現在不得勢,東西廠都形同虛設了,根本比不得錦衣衛風光。
且說陸炳來到禦書房前站定,整了整衣服,裝出一副急匆匆趕過來的樣子,大聲道:“皇上,屬下陸炳有急事請見!”
“進來吧!”嘉靖帝平靜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
陸炳不由暗暗奇怪,不是說皇上下朝時還怒氣衝衝的嗎,這麼快就平靜下來了?
“叩見皇上!”陸炳進了禦書房跪倒行禮。
嘉靖帝批示完一份奏本,這才擱筆抬起頭道:“起來吧,什麼急事?”
陸炳站起來,臉有難色的支吾道:“皇上,屬下剛剛收到下麵傳回來的消息,當年參加過山東礦賊造反的白蓮妖女薛冰馨找到了!”
嘉靖帝聞言皺了皺眉道:“抓到就抓到唄,朕還以為多大的事呢,驗明證身就地證法便是!”
陸炳暗汗道:“皇上,這人是找到了,可是還沒抓到,如今這妖女就在大同府右玉縣的黑台山上,人送外號三娘子。”
嘉靖帝心中一動,怎麼又是大同府右玉縣,如今徐晉不就是在大同府右玉縣嗎?這也太巧了吧?
“什麼黑台山,什麼三娘子的,講清楚點!”嘉靖帝麵色一沉道。
陸炳連忙道:“回皇上,那白蓮妖女薛冰馨當年從山東逃回山西後,在黑台山上聚眾為寇,專門打家劫舍為生,人送外號三娘子。”
嘉靖帝冷笑道:“反賊是賊,山賊亦是賊,什麼三娘子四娘子的,正好徐卿也在右玉縣,便讓徐卿出兵滅了黑台山,擒殺此妖女吧。”
陸炳心底狂喜,他正要把事情往徐晉身上引呢,誰知皇上倒是先提起了,立即做出為難的樣子道:“皇上,這個……怕是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神機營連韃子的騎兵都不懼,小小一夥山賊算得了什麼!”嘉靖帝不以為然地道。
陸炳表情古怪道:“屬下不是說神機營不行,而是徐大人未必就肯出兵……”
嘉靖帝劍眉皺得更深了,怫然不悅:“阿炳,你到底想說什麼?吞吞吐吐的作甚!”
“屬下不敢說!”陸炳故作為難地道。
嘉靖帝大怒,喝道:“朕是皇上,你有什麼不敢說的?”
陸炳這才戰戰兢兢地道:“根據錦衣衛當地暗樁得來的情報,徐大人疑似……跟那白蓮妖女薛冰馨有私情,而且那妖女還給徐大人生了一個私生子,已經三歲了!”
“什麼!”嘉靖帝失聲驚呼,驀地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陸炳,厲聲喝道:“絕無可能,徐卿忠心耿耿,怎麼可能私通反賊,哪個混賬打探來的情報,朕要誅他九族!”
陸炳心中一凜,陪著小心道:“皇上,屬下一開始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是上報此事的是錦衣衛埋在當地十幾年的暗樁,相當可靠,斷然不敢誣告徐大人,除非他不要命了。”
陸炳說完便把那份密報的紙條逞給嘉靖帝,後者接過一看,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自言自語般道:“不可能的,絕不可能的,徐卿怎麼可能做出這種糊塗事來,朕不信!”
陸炳目光一閃,道:“屬下也不信啊,但聽說那白蓮妖女乃人間絕色,估計還會點邪術,徐大人被她迷惑了也說不……定,皇上,屬下隻是猜測哈!”
陸炳見嘉靖帝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嚇得連忙閉了嘴,頭皮陣陣發麻。
朱厚熜這小子此刻就好像一頭發怒的野獸般,幾欲摘人而噬,他對徐晉極為信任,有著一種亦師亦友的特殊情感,上次徐晉才向他保證過與那薛冰馨沒關係,他不相信徐晉會欺騙自己!
陸炳儘管被嘉靖帝盯得發怵,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次如果不能把徐晉板倒,但以後就難再有機會了,對於徐晉他還是極為忌憚的,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啊,所以他硬著頭皮道:“皇上,屬下還聞報,徐大人把玉林衛指揮使張寅當成彌勒教首李福達抓捕了,引起了當地兵將的極大不滿。”
嘉靖帝黑著臉道:“這又是怎麼回事?李福達是什麼人?”
“皇上有所不知了,李福達乃白蓮教分支彌勒教的教首,此人曾經多次聚眾謀反,後來不知所蹤了,徐大人也不知為何,竟然把玉林衛的指揮使當成李福達抓捕了,而且全衛上下的軍官都被收押!”
嘉靖帝黑著臉道:“徐卿既然敢抓他,肯定是有證據的!”
陸炳搖頭道:“據屬下得來的消息,徐大人並無真憑實據,隻是說收到百姓的舉報,可是張寅乃太原府陽曲縣人氏,家世清白,有族普五代可查證。”
嘉靖帝臉色更沉了,盯著桌麵那張紙條默不作聲。陸炳繼續加把火道:“據說張寅此人驍勇善戰,不久前伏擊過黑台山的馬賊,斬殺了十數人。”
陸炳說到這裡便不說了,不過潛代詞卻是很明顯了:徐晉抓張寅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側麵反應出徐晉確實與黑台山的薛冰馨有私情,此舉就是為了替黑台山報仇出氣。
嘉靖帝麵色鐵青,他雖然不願意相信,但種種亦象都在告訴他徐晉不可信,他難免產生了一絲懷疑,這就是所謂的三人成虎。
“皇上,要不屬下親自走一趟右玉縣查證吧,如若是下麵的人誣告,屬下定然還徐大人一個清白!”陸炳趁熱打鐵道,眼底閃過一抹隱晦的興奮之色,隻要自己奉旨到了右玉縣,有聖旨在手,徐晉還不是任自己捶扁捏圓,嘿嘿,徐晉呀徐晉,你也有今日了!
陸炳仿佛已經看到徐晉絕望地跪倒在自己眼前乞命的狼狽樣子,爽也!
嘉靖帝猶豫了片刻,最終揮了揮手道:“阿炳,你先退下吧,朕想先靜一靜!”
陸炳不由大失所望,但這時再催促隻會得反效果,所以隻能悻悻地退了出去。
嘉靖帝頹然地坐在禦座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忽然拿起那張紙條撕個粉碎,隨手扔到了地上,歎道:“徐卿,你可彆讓朕失望了!”
“來人!”嘉靖帝大喝一聲,一名小黃門立即戰戰兢兢地跑了進來。
“去,讓畢雲那老貨來見朕!”嘉靖帝紅著眼道。
小黃門連忙跑了出來,很快,司禮監太監畢雲便匆匆忙趕來了,撲通的跪倒在禦座前,擦著汗道:“老奴聽侯皇上差遣!”
“去通知禮部,朕明日前往泰陵祭謁,輟朝五日,令內閣主持京中一應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