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苦寒之地,在這個寒冬臘月裡,山西右玉縣正大雪紛飛,但見黃土高原上白茫茫一片,孤寂的蒼頭河早已冰封三尺,遠處的長城烽火台更是埋在了厚厚的積雪之下。
此刻,黑台山的議事大廳中正燃著數隻火爐,爐內炭火熊熊,不少寨中的婦女正圍坐在火爐旁,一邊閒嘮一邊做針線活兒。
中間的過道上,有一名約莫兩三歲的小男孩正在艱難地來回走動,原來他的兩隻小腳上均用繩子綁了一塊青磚,他必須拖著這兩塊青磚往前走。
小男孩長得眉目清秀,不過卻很瘦弱,估計還不足三十斤,而他腳上拖著的兩塊青磚都差不多十斤了,所以走得非常吃力,小臉蛋憋得通紅,脖子間都微微滲汗了,但他還是十分倔強地走著。
那些婦人似乎對此已經見慣不怪了,偶爾還有人笑嘻嘻地道:“火哥兒加把勁,還差兩百步呢,走不完就沒有午飯吃嘍。”
小男孩估計是擔心真的沒午飯吃,鼓著腮加快地腳步,結果沒控製好平衡,撲通地摔了一跤,小手啪的拍在地上,聽那響亮的聲音估計挺痛的,頓時小嘴一兒扁,眼淚汪汪的就要哭出來。
“哎喲,小當家摔著了!”一名正在納鞋底的少婦連忙放下針線,便欲上前扶起小男孩。
這時議事廳的大門卻打開了,數人挾著風雪走了進來,當先一人身材窈窕,取下頭上的鬥笠,頓時露出一隻冷豔動人的俏臉來,鼻若懸膽唇似施脂,一雙淡藍色的明眸,赫然正是冰妞薛冰馨,而她身後分彆是二當家雷鈞和三當家趙虎。
“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廳內一眾婦人吱吱喳喳地打起招呼來,那名摔倒的小男孩見到薛冰馨,立即高興地爬起來脆聲喚道:“娘親!”
薛冰馨看到還掛著兩泡眼淚的兒子,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不過卻繃著俏臉問道:“火兒,五百步行遠了沒。”
小男孩心虛地低下小腦瓜,小聲道:“還差兩百步呢。”
“那還愣著乾什麼,繼續走,走完了再吃飯!”
雷鈞陪笑著道:“大當家,火兒年紀還小,而且身子骨比一般同齡小童都弱,走五百步太多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薛冰馨皺眉道:“雷大哥,你不能總是慣著火兒,遲早把火兒給慣壞的,正因為身子骨弱,那就得更加刻苦地打熬。”
“嗬嗬,大當家,一次半次就算了唄,明天補上便是,你看火兒都滿頭大汗了,待會感了風寒可不妙。”三當家趙虎也陪著笑說情道。
“不行,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學貴持之以恒,做任何事都不能半途而廢,火兒,繼續走完兩百步,否則沒飯吃!”薛冰馨嚴厲地道。
小男兒委屈地扁了扁小嘴,不過還是繼續吃力地邁動了兩條小腿。
薛冰馨擱下鬥笠,又抖落披風上的積雪,徑直從小男孩旁邊行過,雷均和趙虎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大當家對寨中其他小孩都很溫和,唯獨對火兒特彆嚴格,唉,既要當慈母又要作嚴父,不容易呀!
一想到火兒都兩歲半了,那個不負責的男人還沒出現過,雷二當家便不由來氣,恨得在心裡直罵王八蛋,如果讓他知道火兒的生父是誰的話,估計提刀殺人的心都有了。
“火兒加把勁,男子漢不怕苦不怕累,五百步數得了什麼。”趙虎經過時摸了摸薛陽的小腦袋鼓勵道。
“趙伯伯,火兒不累,火兒要打熬好身子,長大了習武保護娘親,保護山寨!”薛陽挺著小胸脯大聲道。
“火兒有誌氣,等你再大些,雷叔叔教你騎馬射箭。”雷鈞嗬嗬笑道。
薛冰馨聽著兒子奶聲奶氣的話語,鼻子不由微酸,連忙轉過身去,行到鋪了獸皮的頭把交椅上坐下,自從兒子滿周歲後,她便從來沒再兒子麵前露出過軟弱的一麵,以身作則地示範什麼叫堅強。
這時,雷鈞和趙虎兩人也行了過來坐下,有婦人把一碟煮地瓜和饅頭端了過來道:“當家的,這是給你們留的午飯。”
薛冰馨點了點頭,瞥了一眼還在努力地走路的兒子,這才拿了一條較小的地瓜連著皮細吞慢嚼起來。寒冬還很漫長,今年山寨的人口又增加了,快要達到四百人,糧食得省著點才勉強夠吃,所以每一粒糧食都彌足珍貴。
還好,去年朝廷便在山西推廣種植紅薯,據說還是那個男人倡導推廣的,薛冰馨見到這紅薯的產量似乎不錯,於是今年開春時向附近的村民要了一批紅薯藤蔓,就在黑台山下開荒種了幾畝地,儘管黑台山的土地貧瘠,但這幾畝地還是收獲了千把斤紅薯,倒是解了山寨的燃眉之急。
所以薛冰馨打算明年開春再擴大耕種,搞個十來二十畝的,那山寨的人就不用再挨餓了,當然,前提是官兵和韃子不來搗亂。
話說這幾年黑台山宰了不少跑到大明境內打草穀的韃子,可謂是結了死仇,靼子甚至專門派出小股部隊攻打過幾次黑台山,隻是每次都铩羽而歸。
“大當家的,聽說入冬以後,關外已經下了兩場白毛雪,韃子凍死了不少牛羊,估計明年開春韃子要不消停了,咱們得提前做好防備才行。”雷鈞神色凝重地道。
韃子每年在夏秋之交的收獲季節都會越過長城,跑到大明境內搶掠糧食過冬,但若是冬季遇到大雪災,牛羊凍死嚴重,韃子開春糧食不足的情況下,也會跑到大明境內劫掠,這簡直已經成為一種鐵律。
薛冰馨皺了皺柳眉,她正準備開春後擴大種植紅薯,如果韃子老是跑來騷擾,必然會影響生產,但為之奈何?長城根本擋不住抄小路的小股韃子,邊兵無能也指望不上,隻能靠自己了!
三人一邊吃著午飯,一邊聊著對付韃子的事,小男孩薛陽終於行完五百步了,滿頭大汗地行了過來脆聲道:“娘親,孩兒走完了。”
薛冰馨掏出手帕心疼地替兒子擦乾淨頭上的汗水,當看到兒子腳脖子上被繩子勒出的深深紅痕時,更是心疼不已,替兒子淨了手後,把最大那根紅薯塞到兒子手裡,柔聲道:“快吃吧!”
“謝謝娘親!”薛陽乖巧地坐在娘親旁邊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這時,議事廳的大門再次打開了,一名年青男子行了進來,一邊冷得跺腳,一邊往這邊行來。正吃著紅薯的薛陽立即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恭敬地彎腰作揖道:“見過蔡夫子!”
“蔡夫子好!”
“見過蔡夫子!”一眾婦人和小孩都紛紛站起來見禮,薛冰馨和雷鈞等人也不例外。
進來的這名青年約莫二十五六歲,一身書生打扮,頭戴四方平定巾,臉上凍得又紅又青,赫然正是徐晉昔日的同窗蔡嶽蔡浩然。
話說兩年多前,蔡嶽和李英俊兩人在京城告彆了徐晉,西行追尋“詩和遠方”,結果在右玉縣遇到打草穀的韃子,李英俊被韃子擄走了,而蔡嶽為了尋回好友,就在黑台山附近的村子中住下,去年還娶了那個叫葉子的村姑。
而那個叫葉子的村姑由於家人都死在韃子手中,執意要上黑台山投奔三娘子,後來果然上了黑台山,不過去年跟蔡嶽成親後,又下山搬回了村子居住。
正因為如此,蔡嶽便與黑台山聯係上了,請求薛冰馨幫忙打聽好友李英俊的下落,而作為報答,他經常會上山教授山寨中的適齡兒童蒙學,以他的水平也隻能教授蒙學了。
“今天下大雪,我還以為夫子不會上山了呢。”薛冰馨意外地道。
蔡嶽拱了拱手道:“在下今日是來向大當家辭行的,今日給火兒他們上完最後一節課,以後就不來了,等明天開春便南下回江西上饒。”
“啊,夫子要離開山西了?”薛冰馨失聲道,薛陽那小家夥也是一臉的不舍,他很喜歡蔡夫子。
蔡嶽黯然神傷道:“快三年了,子玉兄還是渺無音訊,近日收到家書,老父病重,不孝兒得趕回家中見老父最後一麵了,不能再教授火兒他們,實在抱歉!”
“噢,原來如此!”薛冰馨取出一塊銀子,約有五兩重左右,道:“承蒙夫子這段日子來對小兒的悉心教導,奉上一點心意作為夫子回鄉的路費,還望夫子不要嫌棄才好。”
蔡嶽怫然不悅道:“之前已然說好,大當家幫忙尋找本人好友,而本人則教授寨中小兒蒙學,大當家如今給銀子,豈不是在折辱在下,萬萬不可,大當家速速把銀子收起。”
薛冰馨歉然道:“蔡夫子誤會了,隻是小子並沒幫上什麼忙,夫子的好友至今還下落不明……”
蔡嶽擺了擺手道:“儘人事聽天命,大當家已經儘了人事,找不到那也是命,怪不得大當家的。火兒,吃完飯後,且隨為師去上最後一堂課!”
“是,夫子!”薛陽小大人們揖了一揖。
蔡嶽歎了口氣道:“大當家,火兒天資聰敏,可惜沒遇上名師!”
“火兒覺得夫子就是名師呀!”小家夥認真地道。
蔡嶽哈哈一笑,傷感離彆之情稍減,背著手行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