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突然殺出來的艦隊赫然正是王直所率的定海衛,該衛是新建立的編製,其班底由王直的舊部組成,總兵力接近六千人,若是按照5600人為一衛的標準,定海衛已處於超員的狀態。
話說王直接受招安時麾下僅剩三千多人,為何突然間會多出那麼多人呢?
原來,當初觀海衛由於殺良冒功,自指揮使以下的高層軍官,以及一千七百多名軍卒全部被砍頭,最後僅剩下兩千多名軍卒,爹不養娘不疼的,委實可憐。徐晉曾經想把這兩千餘名軍卒塞給俞大猷,隻是那小子瞧不上眼,直到王直接受招安,徐總督才靈機一動,便把這兩千多名觀海衛軍卒安插到王直的麾下。如此一來,既分化稀釋了王直的舊部,又安置了觀海衛這幫天不管地不收的爛兵。
觀海衛的名聲雖然臭大街了,但王直的麾下也好不到哪裡,正是烏龜配王八,大哥嫌不了二哥。
不過,定海衛這支新軍倒也爭氣,在王直的帶領下成功滅了徐海在嵊泗列島的老巢,向直浙總督徐晉交上了一份誠意拳拳的投名狀,此後的大半個月時間,定海衛艦隊又蕩平了浙江沿海島嶼的幾夥海盜,也算是知恥後勇了。
對於定海衛,徐晉也不歧視,捷報送上來立即便加以褒獎,並且按照標準,公平公正地發放賞銀和撫恤,而且照樣親自為斬首十級以上的軍士掰發“勇猛”笠帽。原觀海衛的爛兵拿到總督大人親手掰發的笠帽,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立即為大帥肝腦塗地。而王直那些海盜出身的舊部也被這種充滿儀式感的榮譽感染了,同時也產生了被重視的歸屬感,於是一點點收斂了匪氣,上陣殺敵也更加之積極。
正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冬月初五,亦即是徐晉離開杭州前往鬆江府督戰的那天,他便命令王直率艦隊北上封鎖長江口,準備截斷倭寇的退路,結果今天王直的艦隊竟然剛好在長江口附近海麵遭遇了織信美子的艦隊。
沒有什麼好說的,狹路相逢勇者勝,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於是乎,雙方便在夕陽下展開了猛烈的炮戰,炮火連天,你來我往的轟得好不熱鬨。不過炮戰並沒持續多久,因為太陽下山了,黑暗降臨大地,大家兩眼一抹黑的,打炮也是浪費彈藥。
也是織信美子確實命不該絕,乘著黑夜衝破了王直艦隊的防線,率著六艏雙桅大船往南部海麵落荒而逃,剩下的四艏大船被擊沉了兩艏,俘虜一艏,燒毀一艏。
也許有人會問,織信美子為何不往東麵逃回日本,反而往南逃向浙江省海麵,這不是找死嗎?
其實,織信美子也想往東逃啊,可是風大爺不乾呀,此時正值寒冬,西北風呼呼地刮,要逆風逃回日本談何容易,所以隻能順風往南逃,先顧好眼前再說。
話說這西北風還真是猛,到了後半夜竟然還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小雪來,織信美子正是身心俱寒,她不敢停留,命令鼓足了風帆全速航行,漂到哪兒算那兒,先擺脫王直的艦隊再說。因為王直艦隊上那幾十門的佛郎機炮火力太猛了,若不是天色黑下,織信美子沒有半點把握能逃掉。
織信美子一夜未睡,當天邊露出了魚肚白,她親自爬上了桅杆的望鬥,用千裡眼往後方觀察,然而當她看到海平線上那點點的帆影時,駭得她差點失手把千裡眼都掉落了,臉色蒼白地往桅杆上砸了一拳,咬牙恨道:“該死,王直這老條老狗是想趕儘殺絕嗎?豈有此理,可彆落到本小姐手上!!”
而事實上,此刻在後麵追趕的並不是王直的艦隊,而是昌國衛的艦隊。原來經過了一夜的全速航行,織信美子的船已經逃至了寧波府象山縣附近海麵,正好昌國衛的艦隊在附近海麵巡航,看到懸掛了倭旗的六艏大船,立即便追上來了。
此刻,昌國衛的指揮使陸洋便站在主艦的船頭上,舉著千裡眼觀察前麵的倭船,一眾昌國衛的武將則站在旁邊,一個個興奮得摩拳擦掌。
話說自從定海縣被破,王直投降,寧波府沿海的大小海盜團也掃蕩得差不多了,難再有大的立功機會,而且,近日昌國衛已經在海麵遊弋了七八天,連根賊毛都沒撈著,正是鬱悶無比時,此時上天竟然突然送來了一份大禮,整整六艏雙桅大船啊,若是能拿下,絕對是大功一件。
此時昌國衛眾將還不知曉船上的倭寇首領是織信美子,否則恐怕更要興奮得高潮了。而織信美子也以為身後追來的是王直部艦隊,並不禁敢停下迎戰,順著北風繼續全速南逃。於是乎,兩支船隊你追我趕,下午時份便到了福建省沿海。
“媽的,慫貨!”
“草他大爺的,還跑!”
昌國衛追了大半天還沒追上,一眾武將都氣得七竅生煙,紛紛破口大罵,然而這並沒有卵用,北風依舊呼呼地刮,倭船鼓足了風帆逃得飛快。
然而正在此時,東北方的海麵竟然斜刺裡駛出一支船隊,那支船隊雖然隻有三艏,但全部都是六桅的遠洋巨輪。指揮使陸洋不由大吃一驚,急忙下令艦隊收帆降速,調整角度加以提防。
這三艏突然殺出的六桅遠洋巨輪正是從倭國歸來西洋船,如果徐晉在此,肯定一眼就認出其中一艏西洋船頭上站的,赫然正是葡萄牙人皮雷斯。這家夥當年跑到京城求見剛登基的小皇帝朱厚熜,請求明朝開放海上貿易,可惜最後失敗了,被朱厚熜派人遣送回廣州,並敦促他立即離開大明國土。
然而,皮雷斯並不甘心失敗,回到廣州後他率船隊離開了,但卻打起了香港和澳門的注意,去年更是悍然侵占了屯門一帶的島嶼,直接導致了屯門島海戰,結果被廣水師打得大敗,逃回了滿剌加(今馬六甲一帶)。
今年,皮雷斯卷土重來,趁著倭寇和海盜入寇的時機,一舉占領了香港本島,以及附近的島嶼,積極修築炮台等防禦工事,一副老子不走了,有種來咬我的架勢。
由於皮雷斯這次準備充足,廣東水師連續圍剿了三次,非但沒能把西洋人趕走,反而損兵折將,元氣大傷,戰船損毀嚴重,再也沒有能力發動第四次圍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西洋人坐大,把島上的防禦工事修築得堅如鐵桶,固若金湯。
皮雷斯在廣東沿海站穩腳後,開始把觸手伸向了福建和浙江一帶,從事走私牟利活動,甚至跑到倭國去做生意。
前不久,皮雷斯便親自率領一支船隊跑去日本,用一批劣質的西洋火器換來了十幾萬兩的白銀,而此刻,皮雷斯正在返程回廣東的途中,碰上昌國衛的艦隊純粹是偶遇。
所以,皮雷斯突然見到一支懸掛明軍旗號的艦隊,也是大吃一驚,不過這家夥倒是夠狠,立即便下令先下手為強,果斷地開炮。
皮雷斯的三艏西洋船體積巨大,而且還處在上風區,本來就占據了優勢,再加上佛郎機火炮的恐怖射速,上百門炮同時開火,昌國衛的艦隊如何抵擋得住,頃刻被炸得人仰馬翻,分崩離析。
雙方激戰了半個時辰,昌國衛艦隊幾乎全軍覆沒,隻逃掉了三艏快船,包括指揮使陸洋在內,陣亡兩千七百餘人,方圓數裡的海麵漂滿了浮屍和爛木,怎麼一個慘字了得!
反觀西洋船,隻有一艏受了輕創,雄糾糾氣昂昂地駛離了戰鬥海域。當王直的艦隊趕到時,隻見到無數的浮屍,還有一艏沒有完全沉沒的破船。王直大驚失色,倒是不敢再追了,急忙命人打撈官兵的遺體收殮,並且派出快船飛報回鬆江府。
冬月十二日上午,鬆江府的臨時總督衙門,徐晉麵色鐵青地一拳砸在幾案上,包括鬆江知府在內的一眾官員均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而一眾武將則麵露悲憤,捏緊拳頭,把鋼牙咬牙咯咯作響。
整支艦隊覆滅,包括指揮使陸洋在內,一共陣亡兩千七百多人,多麼慘痛的消息,這還是徐晉主持戰局以來損失最慘重的一次。
“西!洋!人!”徐晉從齒縫中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如同冰粒墜地有聲,一股如有實質的殺氣沛然散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