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衛的營地位於揚州城東郊的運河邊上,此刻營門緊閉,五百營的悍卒扼守著進出通道,數座箭樓上亦有荷槍實彈的悍卒在監控著整個營地,同時,還有十人一組的巡邏小隊反複巡視,戒備相當森嚴。
這時,一間營房的門慢吞吞地從裡麵打開,顯然開門者在儘量放輕動作,以免發出聲音,然而那扇老掉牙的門還是極不配合地發出低低的吱呀聲,就好像一個響亮的大屁,生生憋成了婉轉綿長的小屁。
營房打開後,兩名鬼頭鬼腦的家夥從裡麵行了出來,然後乘著夜色往另一排營房摸去,結果剛接近就被發現了。
“站住!”兩名守在營房門外的五百營悍卒齊聲冷喝,同時冷酷地舉起了燧發槍瞄準。
兩名鬼頭鬼腦的家夥立即十分識趣地站定,今日白天他們可是親眼見識過燧發槍的威力,根本不用火折子點火,瞬間就能激發,指揮使那幾名想反抗的心腹傾刻就被射殺了。
“兩位弟兄彆誤會,我們隻是來給俞百戶送晚飯的,麻煩通融些個。”這兩鬼頭鬼腦的家夥站在原地,陪笑著揚了揚手中提著的食籃和酒壇。
話說這兩人都是百戶俞大猷手下的軍卒,個子較高那名叫蘇青,稍矮那名叫馮老六。
“通融個屁,盜賣軍中火器乃殺頭重罪,沒有上官命令,誰敢放你們進去,快快走開,否則彆怪老子不客氣,槍子可不是長眼的。”一名悍卒厲聲喝斥道。
蘇青把提著的食籃遞給了旁邊的馮老六,攤開雙手原地轉了個圈,表明自己身上沒有武器,又從兜裡摳摳索索地摸出一把銅錢,估計有百來文錢,諂著臉道:“這是弟兄們湊的份子錢,實在是拿不出更多了,萬望兩位兄弟通融一二。正如這位兄弟所講,盜賣軍中火器是死罪,我們就是想最後送俞老大一程,也算是儘了一番手足之情。”
蘇青說完揉了揉泛紅的眼睛,後麵的馮老六也是紅了眼。
兩名悍卒猶豫地對視了一眼,作為五百營的精兵,他們的待遇優厚,每月二兩銀子的軍餉從來都是定時足額發放的,戰鬥斬獲的獎賞更是豐厚,譬如這次東台縣數戰,有份參戰的弟兄平均都能拿到十兩銀子之巨,多的甚至上百兩,所以根本不把區區百來文錢放在眼內。
不過,在進入五百營之前,這兩名悍卒也是地方衛所的軍戶,所以深知地方衛所軍戶的艱辛,非戰時沒有軍餉,全靠種地自給自足,還要受上頭軍官的剝削和壓榨,很多軍戶正是因為過不下去了,這才舉家出逃,寧願做流民黑戶也不願意繼續當軍戶。
“行了,你們進去吧,最多待一刻鐘,不能再多,時間一到必須馬上出來。”一名悍卒咬了咬牙低聲道。
蘇青和馮老六大喜,感激地連番道謝,前者還把銅錢往悍卒手裡塞。
“行了,就這幾個子兒留著自己花吧,老子還不缺這幾個錢,趕緊的彆磨蹭,要是被上官發現,老子吃不了兜著走。”悍卒撇了撇嘴把蘇青塞過來的銅錢推開。
蘇青愕了一下,不過看對方的表情確實是不屑於拿自己這把銅錢,於是拱了拱手:“兄弟,謝了!”說完便和馮老六提著酒籃推門進了房間。
“郭哥,這不會有問題吧?”
待蘇青和馮老六兩人進了房間關上門,另一名悍府禁不住低聲問道。
允許蘇馮兩人進房間的那名悍卒正是五百營中的神槍手郭金雕,這貨向同伴使了個眼色,拍著胸口道:“能有啥問題,待會如果被上官發現,老子扛著便是。話說這個俞大猷倒是好命,手底下有兩個這麼重情義的弟兄……”
房間內,馮老六正把耳朵貼在門縫後偷聽外麵的講話,待確定沒異常,這才對蘇青打了個手勢。蘇青立即輕手輕腳地把食籃和酒壇擱在桌子上,然後動手給一名綁在椅子上的青年解開繩索。
這名青年約莫二十出頭,生得虎背熊腰,濃眉大眼,一對虎目炯炯有神,皺著眉問道:“青蛇,你小子咋來了?”
蘇青長得高挑,手腳特彆長,擅長奔跑攀爬和隱匿,是個相當出色的斥侯,人送外號蘇青蛇,他和馮老六均是俞大猷的生死弟兄。
“俞老大,我和老六給你送晚飯,你看,還有酒!”蘇青一邊給俞大猷解開繩索,一邊大聲地道,緊接著又湊到俞大猷的耳邊低聲耳語:“老大,盜賣火器是死罪,咱弟兄們商量過了,待後半夜就動手,先放火製造混亂,然後再乘機搶船順流逃出大海。”
俞大猷聞言神色一變,沉聲道:“萬萬不可!”
“為什麼,盜賣火器可是死罪,難道老大要留下來等死?”
俞大猷獰聲斥道:“老子就是砍頭也不去當那勞什子海盜,你們也不準當!”
蘇青不由急道:“老大,彆犯傻了,當海盜也比當種地兵強啊,最多咱們不劫掠大明的百姓,隻搶那些不法商人和盜寇好了。”
“那也不行,老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又豈能做出自甘墜落,讓祖宗蒙羞的事來,青蛇老六,老子警告你們,再敢提出海為盜的事,老子便與爾等恩斷義絕,聽到沒有!”俞大猷聲色俱厲的低聲道。
蘇青和馮老六頓時眼圈都紅了,前者捏著拳頭道:“俞老大,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砍掉腦袋啊。”
俞大猷放緩語氣道:“行了,老子一條命能換回弟兄們幾十條命也是值了,彆廢話,青蛇老六,聽我的,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提,以後好好過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就帶著家人當流民去吧,但要記住,絕對不能當海盜,否則老子做鬼也不會原諒你們。”
馮老六和蘇青兩人撲通跪倒在地,流著眼淚低呼:“俞老大,是我們害了你啊!”
俞大猷亦禁不住眼圈微紅,拿起酒壇直接拍開封泥灌了口,然後遞給蘇青道:“來吧,喝完這一口就趕緊滾吧,也算是送兄弟我最後一程了,不要再來。”
一刻鐘之後,蘇青和馮老六兩人紅著眼,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房間,隨著兩人走遠,一條人影輕如落葉般從屋頂躍了下來,赫然正是謝二劍。
謝二劍擺手製止住要行禮的郭金雕和另一名悍卒,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鎖著的房門。正在此時,營地外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營門隨即打開,一行人打馬進了營地。
謝二劍連忙往營門方向跑去,這個時候能輕易讓五百營悍卒打開營門的,除了自己的妹夫徐晉就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