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滂沱大雨突如其來,豆大的雨滴劈頭蓋臉地打下,河麵上如萬箭齊下,入目所見白茫茫一片,百米之外不辨牛馬,大堤上所有人瞬間被澆成了落湯雞。
隨著大雨的持續,黃河水位明顯升高了,渾黃的河水從缺口處咆哮傾瀉,不斷地衝涮走兩邊的泥土,就連剛才推下去那架金字塔木籠都有被衝散的跡象,形勢驀然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看著被大雨不斷衝走的泥土,大堤的缺口緩慢地擴大,在場所有官員的臉色都有點發白,他們是礙於欽差在場才不得不陪同冒險上大堤的,誰也不想因此而搭上性命。
“蕭大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趕緊離開這裡吧,否則恐有性命之憂啊!”宋知府湊到蕭淮耳邊大聲喊道。
蕭淮自然知道危險,但若此時撤走,數日來的努力便要付儲東流了,大堤一旦進一步崩潰,下遊的百姓恐傷亡更加慘重,光就是範縣城外就有兩萬多難民,所以厲聲喝道:“堤在人在,堤毀人亡。所有錦衣衛聽令,今日在場官員和官兵衙役,誰若敢私自撤離,先斬後奏!”
陸興等錦衣衛齊聲應諾,寒光閃閃的繡春刀猛然拔出,殺氣騰騰地環視四周。在場官員和公差都倒吸一口冷氣,心裡叫苦不迭。
“都聽好了,欽差大人有令,堤在人在,堤毀人亡,還想活命的便給老子玩命乾,吃奶拉屎的力氣都給老子使出來……”
瞬時間,那些官差小吏都像發瘋般,拚命地吆喝催促勞工般乾活,挺著大肚腩的苟知縣此時也顧不得弄臟官服了,披著蓑衣跑前跑後,聲嘶力竭地吆喝叫罵。
嗬嗬……衝啊!
滂沱大雨中,數以萬計的勞工扛著沙包泥袋,木樁石頭在大堤上瘋狂奔跑,奮力地加高加固堤壩,有人摔倒在泥漿中,有人從壩上失足滾落,有人不慎跌入河中被渾濁的巨浪卷走……
看著眼前的情景,徐晉隻覺胸中熱血沸騰,仿佛回到上輩子的少年時代,在電視上看到舉著旗幟衝在抗洪搶險第一線的軍人們,九八年那場大洪災記憶猶新啊,用金字塔狀的木籠堵大堤缺口的方法,徐晉也是那會從電視上看到的,不過人家用的是鋼鐵銲接成的鐵籠。
徐晉招手把金百戶叫到身邊,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後者立即招來十幾位弟兄大聲吆喝:“欽差徐大人有令,搭好一架木籠便賞銀十兩。”
“欽差徐大人有令,搭好一架木籠賞銀十兩……”
雖然正下著滂沱大雨,但錦衣衛的吆喝一傳開,一眾勞工的歡呼聲瞬間蓋過了狂風暴雨,陳大壯等人更是玩命地乾活。
半小時後,一架金字塔木籠終於搭好了,各種石頭沙包源源不斷往裡塞。
轟隆……木籠被推到缺口中!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十兩銀子的“重賞”下,一架又一架的木籠被搭建好,然後推到大堤的缺口中,緊接著,沙包像雨點般拋擲而下。
由於有木籠阻擋,此時往缺口扔沙包倒是不用擔心被水流衝走,所以大堤缺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小。宋知府等人見狀大喜,一個個像喝醉酒似的吆喝大叫,催促勞工加快速度扛運沙包泥袋。
事關自身的性命,所有人都拚了!
“嘿嘿……!”一條高瘦的身影背著沙包從壩下艱難地往上爬,身體幾乎彎成了弓形,摔了十幾跤才爬到了壩頂。
待此人走近,徐晉這才發現竟然是主薄鄒謙,看著大雨中烏紗歪戴,稀疏的胡子緊貼到臉上的範縣主薄,徐晉瞬間被感動填滿了,當官的若能做到這份上,即使是做秀,他也是做秀的好官!
徐晉把鬥笠和蓑衣脫下,往大壩下衝去,扛了一袋沙包往上爬,與勞工們一起大聲吆喝著號子……
榜樣之所以為榜樣,因為它有能量帶動一群人,很快,又有更多年輕的官吏加入到扛運沙包的行列中去,最後連錦衣衛也脫掉飛魚服,擼起袖子赤膊上陣……
勞工們見狀更是玩命地乾,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眾誌成城,在數萬軍民的協作下,大堤終於成功合攏了。
當大雨停下時,大堤缺口位置已經完全被沙包泥土填滿,黃河水順著它原有的河道滾滾東去。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徐晉一屁股跌坐在泥水之中,雖然累得虛脫,但卻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暢快。
一些難民在泥水中摟抱在一起喜極而泣,他們是曹州一帶的百姓,如今黃河缺口終於堵上,意味著他們不久後就可以重返家鄉了。
當雨後的落日完全沉入地平線時,大堤上炊煙四起,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甜香。勞工們熱切地等待著晚餐,徐晉卻是累得完全沒有食欲,喝了一肚子水後,拖著像灌了鉛一般的雙腿回到營帳,脫掉身上沾滿泥水的官服後,隻穿著一條褲衩倒頭便睡。
若是小婉,或月兒在此,肯定會替徐晉抹乾淨身體,然後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甚至整晚坐在旁邊打扇驅趕蚊子,可惜現在跟在徐晉身邊服侍的是二牛,這貨隻給徐老爺隨手蓋了件衣服,便自己跑去吃飯了,回來後甚至連衣服都沒換,倒下便鼾聲如雷。
結果第二天徐晉起床後隻覺嗓子發癢,連續打了個幾個噴嚏,不禁暗叫糟糕,估計是著涼感冒了,看來今天得回城找小李子煎兩劑藥才行,小心駛得萬年船,徐晉可不想憋屈地掛在傷風感冒之下。
徐晉爬起床穿上衣服,又把躺在草席上的二牛踢醒,這貨皮糙肉厚的,穿著滿是泥水的衣服在地上躺了一晚,起床後還是龍精虎猛。
徐晉剛走出營帳,金百戶便神色慌張地跑過來,急聲道:“徐大人,大事不妙了,有勞工聚眾鬨事,把蕭大人、宋知府、張同知,還有苟知縣等人都扣押了,陸千戶拿不定主意,讓標下請徐大人火速前往處理!”
徐晉麵色急變,本來有點發脹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沉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那些勞工為何鬨事?”
金百戶艱澀地吞了吞口水,一邊走一邊簡略地介紹了一遍情況。
原來,今天早上鄒主薄給勞工們派發這幾天的酬勞,結果一些勞工對分到手糧食不滿意,要求退換,結果幾名負責發糧的小吏說了些難聽的話,於是便誘發了衝突,憤怒的難民最後把前來調停的蕭淮等人也給扣押住了。
蕭淮等人顯然沒料到這些勞工竟如此膽大包天,結果上自欽差,下至主薄,竟然被難民給“一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