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山千戶所位於鉛山縣城東五裡許的信江河邊,附近就是官道,扼守水陸交通要衝。
此時,徐晉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鉛山千戶所的營門外,剛才縱馬狂奔倒沒覺得如何,現在停下來才發覺兩邊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痛,估計是傷口再次擦損了。但眼下正是十萬火急,費府上數百口人正等著援兵救命,所以徐晉隻能強忍著痛,不過兩條腿還不由自主有些顫抖。
兩名負責守門的衛所軍士眼神古怪地打量著徐晉等人,臉上還帶著一絲譏誚和懷疑。
徐晉雖然自稱是廣信府通判,但年紀實在太輕了,再加上長得白淨文弱,嘴唇上方的小絨毛都還沒脫去,說得通俗的就是乳臭未乾。說這樣的臭小子乃正六品的通判,恐怕連村婦都不會相信,兩名衛所軍士自然深表懷疑。更何況此刻徐晉兩腿微顫,看在兩名軍士眼中就是心虛害怕的表現。
徐晉等在營門外等了盞茶的工夫,進去通報的軍士這才慢吞吞地行了出來,態度冷淡地道:“千戶大人讓你進去。”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將馬匹交給了大寶看管,帶著兩位大舅子便往營裡行去,然而剛舉步就被兩名守門的軍士攔住了。
“乾嘛?”謝二劍早就對衛所軍士的怠慢態度十分不爽,神色冷然道。
兩名軍士嘿笑道:“進營前先把武器交出來,這是規定。”
謝二劍正想發作,徐晉連忙製止住,眼下有求於人,暫時也隻能忍氣吞聲了,主動將火銃交了出去。
謝家兄弟也隻好悻悻地把武器交出,兩名衛所軍士收繳了武器,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通判大人,多有得罪了,裡麵請吧!”
徐晉淡淡地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嘿,咋的?還想記住咱們哩?老子叫何勝,記好了!”
“老子叫陳猛!”
徐晉目光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麼,跟著領路的軍士行了進去。
兩名守門的軍士對視一眼,看著徐晉淡定自若的背影,頓時有些忐忑了。何勝低聲道:“陳猛,那個……咱們是不是有點作死了?”
陳猛自我安慰道:“那乳臭未乾的小子頂多才十四五歲,正六品的通判你說可能嗎?就算是新科進士外放,最多也就是七品縣令而已。”
何勝聞言頓時放下心來,隻是兩人卻忽略了,誰會閒得蛋痛冒充朝廷命官,更何況是到軍營中忽悠,這不是嫌命長嗎?
再說徐晉跟著軍士來到議事大廳,之前離開的十名百戶又回來了,千戶熊柏大馬金刀地坐著,旁邊的茶幾上還擱了一把手銃,而副千戶洛弘一邊喝著小酒。
議事廳內所有人都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徐晉,顯然均沒有上前見禮的意思。
謝一刀和謝二劍不由臉現怒色,徐晉此時反而平靜了,自己的通判之職是孫遂臨時任命的,並沒有經過官府行文,再加上自己的年齡擺在那,確實難以讓人相信,對方態度怠慢可以理解。
當然,若自己表明了身份後,這些人還敢如此無禮,徐晉也不會介意來個殺雞儆猴。
“座上可是熊千戶?”徐晉對著主位上的熊柏拱了拱手。
熊柏點了點頭:“正是,看閣下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個讀書人,為何冒充廣信府通判?知法犯法,罪加一更!”
徐晉篤定地道:“非是冒充,本人正是巡撫孫大人臨時任命的廣信府通判徐晉,節製諸縣兵馬!”
熊柏和洛弘麵色齊變,節製諸縣兵馬的通判可不得了,也就是說自己等人也在對方的管轄之下。
熊柏不敢再大馬金刀地坐著了,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連忙道:“徐……公子,口講無任,你可有江西指揮使司下發的文書?”
徐晉搖了搖頭道:“本人乃孫巡撫臨終前臨時任命的,沒有經過官府行文,不過手上有一封孫巡撫的親筆委任狀。”
此言一出,瞬時如晴天霹靂,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江西巡撫孫遂竟然……死了?
熊柏失聲道:“你說什麼!孫大人他竟然……?”
徐晉沉重地點了點頭道:“反賊寧王在上元節宴請南昌百官,借機將所有官員扣壓,孫大人沒有參宴僥幸躲過一劫。但寧王突然發兵猛攻巡撫衙門,孫大人雖然在親兵的保護之下衝出了南昌城,但也被火銃打傷,就在今天醜時末,於硯崗村辭世。
孫巡撫臨終前任命在下擔任廣信府通判,節製諸縣兵馬對抗反賊寧王。孫巡撫的委任書在此!”
徐晉說完便將孫遂的親筆委任狀拿了出來,謝二劍恭敬地雙手接過,然後逞給熊柏。
熊柏身為千戶,自然也是識字的,急忙接過仔細看了一遍,神色鄭重地點頭道:“確是巡撫大人的印章,老洛,你也看看!”
洛弘接過看了一遍,又仔細地辨認了印章,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徐晉一直留意兩人的表情變化,千戶熊柏顯然是個老實人,不過這個副千戶洛柏倒是未必,此人眼神閃爍,估計是個精明狡猾的。
徐晉沉聲道:“熊千戶,如今孫大人的遺體就在費家,寧王手下的近千賊兵咬尾追至,正在攻擊費家宅子,情況岌岌可危,本官命你立即發兵救援,不得有誤!”
“這個……”熊柏目光猶豫地望向發小洛弘,兩人剛才已商量好當騎牆派,並以費家沒派人來求援為推脫的借口,沒成想馬上就來人了,而且來的還是節製諸縣兵馬的通判,咋辦?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看來這位副千戶洛弘才是拿主意的,麵色一沉,厲聲喝道:“熊柏,莫非你想抗命?彆說巡撫大人的遺體如今就在費家,費閣老一家若有個閃失,你們也脫不了乾係!”
熊柏心中一驚,吃吃地道:“通判大人息怒,屬下馬上出兵馳援費家便是。”
洛弘眼珠一轉,大聲道:“且慢,大哥千萬不可輕率行事。”說完對著徐晉拱了拱手道:“徐公子,你這封委任狀雖然加蓋了巡撫大人的印鑒,但卻難辨真假,在得到證實之前,我們不能出兵。”
洛弘這話可謂說得滴水不漏,既不明確否定這封委任狀,但又不承認這是真的,以此為借口拖延出兵。
謝二劍冷道:“本人謝二劍,乃巡撫大人的親兵,親眼看著巡撫大人寫下的這封委任狀。”
洛弘打量了一眼謝二劍,淡道:“安知你是不是冒充的?你可有憑證?”
徐晉心中騰的升起一團怒火,費家現在正受上千賊兵攻擊,情況十萬火急,這姓洛卻在巧言令色拖延,估計是個首鼠兩端的騎牆派。
“洛副千戶想要什麼憑證!”徐晉強壓住怒火沉聲道。
洛弘一本正經地道:“徐公子彆怪,事關手下弟兄的生死,我們也不得不慎重小心,倘若這是個圈套呢?
這樣吧,徐公子若能把費閣老請來證實這封委任狀確是孫巡撫的親筆,那我們便出兵,如何?”
徐晉怒極反笑,淡道:“洛副千戶所慮甚是,大哥二哥,動手!”
此言一出,謝一刀和謝二劍身暴起,勢如猛虎般撲向熊柏和洛弘。
熊柏和洛弘身為千戶,自然也懂武藝,但跟謝家兄弟相比還是差得遠,再加上實在沒料到徐晉竟然敢在自己地頭動粗,所以一招便被謝家兄弟製住了。
“你們想乾啥?快放了千戶大人!”十名百戶紛紛抽出腰刀,厲聲大喝。
徐晉淡定地拿起茶幾上那支手銃,對著洛弘的腦門一頂,厲聲道:“全部站住!”
一眾百戶頓時傻了眼,停住腳步不敢上前,隻能惡狠狠地盯著徐晉等人。
徐晉冷冷地道:“熊柏,洛弘膽敢違抗軍令,爾等莫不是想跟著造反?馬上放下兵器!”
十名百戶麵麵相覷,不過卻沒人放下兵器。
洛弘被謝二劍鐵箍似的手指扣住咽喉,又被徐晉用火銃頂著,不禁又驚又怒,喝道:“姓徐的,老子幾時違抗軍令了?你能證明自己確是廣信府通判嗎?嘿,這裡都是老子我們的弟兄,光憑你幾句話就想他們放下兵器,作夢吧!”
“閉嘴!”謝二劍對著洛弘的肚子猛白擂了一拳,後者當場痛得跪倒在地。
“大膽!”
“媽的,嫌命長!”
一眾百戶見狀破口大罵,一個個怒目圓睜,舉刀便要撲上來,有人迅速地繞到徐晉等人身後。
徐晉啪的點燒了火折,作勢要點燃手銃的引線,那些百戶嚇得趕忙退開。
熊柏麵色大變,急急地道:“徐大人有話好說啊!”
洛弘這時終於緩過勁來,在自己的地頭被人撂得跪倒在地,還被火銃指著腦袋,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發狠獰聲道:“姓徐的,有種你就開火轟老子,老子皺一下眉頭就不是好漢!”
徐晉淡道:“你以為本官不敢!”
洛弘梗著脖子吼道:“那來啊,老子死了,你們彆想活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