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慢了(1 / 1)

調教大宋 蒼山月 2283 字 25天前

諾大一個農莊居然沒有人,這著實有些詭異。

三人轉了足足有一刻鐘,把範老爺和賈相爺累的已經額頭見汗,終於在村子的宗祠之中,見著了一個老嫗領著六七個最大不過二三歲的嬰孩兒。

“老婆婆,村上的人呢?”

老嫗顯然沒見過什麼世麵,若不是唐奕這個陌生人身後還有兩個老人家跟著,讓老嫗安心不少,說不定人家直接就關門趕人了。

可即便如此,老婆婆還是下意識的把孩子們都籠到身邊。

“你們是....”

唐奕怕驚嚇了老嫗,急急解釋:“我老少三人恰巧路過此地,見村上無人,甚是新奇,特有此一問。”

“哦。”老婦這才放下心來。

“莊上的人都去鎮上務工了。”

“務工?”範仲淹不由眉頭一皺。

先帝皇陵興建,用工七萬餘人,確實浩大工繁。但是,朝廷就怕擾民驚戶,特意囑咐督建官員,除了匠人藝工取於民間,其餘勞務皆出禁、廂兩軍兵勇,萬不可驚擾百姓。

怎麼這一莊子人還是都出去務工了?

在範老爺看來,這裡靠近皇陵所在,所謂務工,一定是去修陵了。

“這個李孝光!”範老爺登時就不樂意了。“膽子是越來越大!”

賈相爺卻是不太認可範老爺的話,“七月成陵本就急迫,李孝光為了工期,走一些捷徑也屬正常。”

“再說了...”

賈相爺老神哉哉,“這位老人家不是說了嗎?是務工,非是出役。”

“咱們又不是不給傭資,你急個什麼勁兒?”

唐奕在一旁暗暗點頭,現在朝廷不差錢,關於修陵所用工匠的擁資可是不低的。

其實,唐奕覺得範老爺這回倒是有點矯枉過正了,大宋這個操蛋的祖宗規矩,也就是死後修陵。

誠然,這個規矩避免了奢靡浪費,七個月就是修出花兒來,能花多少錢?

但是,這麼短的工期,也確實增加了修陵的難度,不從民間用工幾乎是不可能的。

心裡是這麼想,但是唐奕還是沒有幫腔,而是轉頭和聲地問向老婦,“老人家,可知修陵那邊給傭工多少月資?”

老婦還在奇怪,這兩個老頭兒看起來和和善善的,怎麼說吵起來就能吵起來呢?

聽唐奕發問,急忙回答。

“哦,官府的人確實來招過工,傭資給的也....也還行吧。”

“日傭七十文,一個月下來,每人能拿兩貫多錢。”

“你看吧,兩貫多呢。”賈昌朝好不容易頂了範老爺一把,登時來勁。

兩貫多放在京城隻能算是一般收入,可在這窮鄉僻壤,卻是不少的數目了。

範老爺哪肯服氣?

“可是李孝光也不能什麼人都拉去充數吧?”

這莊子就剩一個看小孩的老婦,說明什麼?說明上至幾十年的老公老母,下至十來歲的少男少女,全都去務工了。

修陵的活計哪有什麼輕巧活兒?又老又少的,去了能乾嘛?

“這不就是充數嗎?”

而唐奕在一旁卻是不同想法,因為兩貫多一個月......這個數字不對。

早在建陵之初,唐奕就知道,為了趕工期,從民間雇工是再所難免的。

所以,這個民夫的月資不但是唐奕親自首肯,而且每個月應該給多少錢也是他親自訂下的。

他清楚的記得,他當初定下的數目是:每人每月一貫五百文!

沒錯,比兩貫多還要少。

無它,這事兒唐奕沒必要大方,所以是結合皇陵所在地的實際情況給出的月資。

他好奇的是,怎麼到了李孝光這兒,不但沒有苛扣,反而漲了不少呢?

結合老嫗所說,還有這老少通吃的實情,唐奕琢磨著,李孝光不會是......

這小子不會是想編故事,貪上一大筆吧?

可是一想,也不對啊!

不是這麼個貪法,況且,李孝光幾次向朝廷的奏表之中隻提工期太緊,卻是從來沒說錢不夠用。

試探的問向老婦,“老婆婆,這修陵來招人,一直是這個價嗎?”

唐奕心裡拿不準,心說,可能是先帝靈駕到了永昭陵,李孝光怕到期不能完工,臨時加價,臨時招人也說不定。

果然,聊了這麼半天,老婦已經完全放下了戒心,農村婦人的憨直姓子也上來了。

甩手道:“當然不是。”

“最開始呀,官府的人摳的很,每月隻給一貫五百錢。”

“就這一點錢,誰願意去出那苦力?若不是看在是給先帝修陵的份上兒,官府一個人也招不走,沒人愛乾。”

“後來實在招的太少,才一點一點漲起來的。”

“就這,還是沒多少人去皇陵那邊討生活呢。”

“啊?”

“.......”

這個回答可是驚著唐奕了,連範師父和賈相爺都是一臉發懵。

什麼情況?一貫五百錢按說已經不少了,聽這意思,兩貫多人家都沒放在眼裡。

“那這....”範老師茫然看著空空如野的農莊。“這人都去哪兒了?”

不愛去,那怎麼還就剩下您這麼個老太太看莊子呢?

“去鎮上務工了?”

老婦回答的極是乾脆,下麵一句差點沒把三人噎死。

“鎮子上隨便一家毛紡作坊就能出到三貫多一個月,且看紡車的活計老人、小孩兒都能乾,比去皇陵強多了!”

“......”

“......”

“......”

三人石化當場。

範老爺和賈相爺下意識把目光對準唐奕,鬨了半天,是你小子的產業把人都搶走了啊?

唐奕也懵啊,看著兩雙刀子似的眼神兒,露出諸多委屈......

“真不怪我,都包出去了啊!”

......

————————————

回去的路上,三人皆是沉默不語。

範老爺一陣哀戚,先帝仁德一生,為其修陵倒比不上一幫鄉野富戶的“生意”來得實際,這難免讓範老爺有點為先帝不平。

而賈相爺也擰著眉頭,卻是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而唐奕....

更是五味雜陳。

一方麵,他如範師父一般為趙禎不平。

另一方麵,他知道,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

大宋正在蛻變,這種從根兒上開始的蛻變,直到今天親眼所見,他才猛然意識到已經開始了。

“子浩....”賈昌朝忽的發聲。

“你也不用過多自責,毛紡之業你交給了老夫,卻是老夫和辜家沒有掌控好啊!”

賈相爺難得安慰人,不想唐奕確是搖頭。

“我沒有自責,隻是有些心情複雜罷了...”

“哦?”不但老賈,連範仲淹也是一疑。

收拾神情,“說說看。”

唐奕淡然一笑,“至少從百姓這方麵來說是好事。”

“一方麵,他們有地可種,在保障基本生存的前提下,又可在閒時務工,大大的增加了家庭收入。”

“這種工農結合的新民情,說通俗一點,是讓百姓真正的富裕起來了,變得有錢。”

“說高深一些,則是增強了農民對天災的抵抗力!”

“......”

範仲淹和賈昌朝不語,細想著唐奕的話。

增強農戶對天災的抵抗力,用詞雖是新鮮,可是對於他們二人來說,卻是已經聽爛了,這是唐奕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很容易理解。

農民手裡有了錢,再有天災人禍就不置於賣家賣地,那田地兼並之險也就大大緩解,國家也就能更趨於穩定。

其實,對於大宋這樣以農事為主的時代來說,增強了農民抵抗力,就等於增強了國家的抵抗力,確實是好事。

“還有呢。”唐奕繼續道。“從前的農戶春秋兩季下地務農,夏閒冬貓,等於一年隻乾半年的活。”

“如今毛紡、運輸,這些需要密集勞力的行業逐漸興起,填補了夏冬的勞務所需,讓農戶一年四季都有活乾,都有收入,這不就是好事兒嗎?”

看著兩個老相公,“可彆小看了這其中的能量,等於是激發了民間的潛能,利用了過剩勞力。”

兩個老頭兒聽的連連點頭,倒也不再糾結寧可去給紡戶出傭,也不去給先帝修陵的事了。

範仲淹見唐奕眉頭不展,說的是好事,可是一點高興的模樣都沒有。

“既然是好事,大郎可還有什麼憂慮?”

“有....”唐奕把眉頭皺成了川字,緩緩點頭。

“而且,不是一般的擔心,而是憂慮很大。”

“哦?憂慮什麼?”

“慢了!”唐奕吐出兩個字,看向範師父。“我們慢了,朝廷慢了!”

“而且,慢的不止一拍......”

“若不早做準備,是要出大亂子的。”

“說來聽聽。”範仲淹嚇了一跳。

唐奕道:“就拿今日所見來說吧。”

“朝廷居然不知道地方上的用工環境,還抱著以前的思維去招工。”

“結果呢?那些紡織戶比朝廷反應更快,搶人更凶,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唐奕麵色凝重,“人都是自私的,都是驅利的。”

“紡戶能開出更好的價錢,民夫不去修陵去掙更多的錢,這無可厚非。”

“關鍵是,我們所謂的朝廷居然不知道這一點,居然到了今天還沒反應過來......如此下去,是要出大問題的,是要滅朝的!”

......

“不...不至於吧?”

在二人看來,唐奕可謂是危言聳聽,有這麼嚴重嗎?

賈昌朝道:“隻是與民不通,以後多加注意便是,子浩言重了!”

“一點都不言重。”唐奕極是認真。

“不光是今日所見的問題,奕現在就能給相爺想象出一大串,我們現在不會注意,將來卻一定會爆發的問題。”

不等老賈反應,唐奕已經開始細數起來,這些也是他剛剛驚心之際,突然湧上心頭的問題。

“比如說糧產。”

“如今糧產暴增,在朝廷來看,端是百利無害。”

“可是糧價呢?憑空冒出這麼多糧食,如果朝廷不加以管控,糧價會跌到一個什麼地步?”

“這可是整個大宋的糧價波動啊!會不會出亂子?會出什麼亂子?賈相爺想過嗎?”

“這.....”

老賈臉都白了,讓唐奕說的這麼嚇人呢?

“還有。”

唐奕繼續道:“糧食不值錢,可是毛紡、運輸業卻在大肆吸納勞動力。”

“這樣的反差會使多少農戶從農轉工?會有多少田地徹底荒種?”

“即使市場自我調節,最後兩相平衡,這個過程又要經曆多少坎坷?”

“而最後的結果,則是我們增產的糧食被荒地抵消了,大宋還是會回到原地!”

“......”

賈昌朝不說話了,也不會說話了,唐奕描繪出來的,是未來,也是....災難!

“再比如。”

“這些新興的毛紡、棉紡織戶,隨著市場的優勝劣汰,正如曆朝曆代的土地一般兼並融合,我們管不管?要不要提早做打算?萬一再成就一批龐然大物,卻不滿足朝廷製約呢?”

“我們的政策、律法能不能適應變化越來越快的時代?”

“萬一適應不了,怎麼辦?”

“是等死,還是求變!?”

“我們慢了,太慢了!”

唐奕一連串的話語,似一刻刻火神炮彈在兩位相公胸中炸響。

他們沒想到,隻是一個農莊老婦的一席話,會讓唐奕聯想到這麼多。

......

——————————

唐奕真的不是危言聳聽,後世有無數個慘痛的例子在打醒他,在鞭策他。

若不是今天出來這一遭,這順風順水的改革之路,讓他幾乎已經忘了,整個歐洲的皇權是怎麼被資本掀翻的。

很多人說,封建皇權與資本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那是必然結果。

屁!!

在政謀裡麵,就從來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所謂妥協的藝術哪裡有什麼氣節可言?

之所以被掀翻,是因為他們和現在的唐奕一樣,反應慢了。等到想求變的時候,已經輸掉了所有的籌碼。

不同的是,歐洲皇權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前車之鑒。

而唐奕正好相反,有後世歐洲趟水,可以提前求變。

......

此時此刻,範仲淹也是憂心重重,“那依大郎的意思,當如何趕上?”

對於範仲淹和賈昌朝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他們還真有點抓瞎。

隻見唐奕停了下來,沉吟良久。

“不但要趕上去,而且還要超前!!”

“所以......”

“我們需要......”

“宏觀調控!”

“社會規劃!”

......

得,一著急,把後世的詞兒都蹦出來了。

唐奕心說,老子點子是有多好啊......

幸虧後世生在華夏,但凡換一個國家,絕對沒有這麼多現成的改革經驗讓他肆意剽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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