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與趙禎之間的這場紛爭,來的凶猛,去的......
卻是悄無聲息。
但是,又有幾人明白,這看似鬨劇一般的一囚一放之中,又隱藏著多少暗流洶湧、人倫悲哀呢?
趙禎也好,唐奕也罷,包括一眾觀瀾係朝臣,刻意隱形的諸多將門,尚有一絲家國情懷的台鑒言官,他們都很清楚一個事實,那就是:
大宋朝這個千瘡百孔的老帝國,此時此刻正是命懸一線的生死存亡之時,已沒有精力顧及君王與臣子到底是分是合,更承受不起身為大宋一號人物的皇帝與高居次位的唐奕之間的內耗。
每一個人都在克製自己,每一個人都如履薄冰!
看似荒唐的一場爭鬥,以同樣荒唐的方式結局;看似慘烈的一局權力遊戲,卻因某個國家大義草草收場......
這不禁讓唐奕有些感慨,讓他想起後世的國共合作——大敵當前、一致對外、眾誌成城。
但是,感慨之餘,也有一絲......挫敗。
此事到了這個地步,看似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朝中罷役之圍、賑災之困儘數解決,唐奕如願娶妻,亦可重回涯州再展抱負。
至於汝南王府、魏國公、韓琦那群蒼蠅為什麼沒出來攪局?
嗬嗬......
唐奕那一招華聯放貸,讓很多人不死也得扒層皮,哪還有工夫管趙禎和唐奕之間的打打鬨鬨。他們倒是希望唐奕馬上從這世間消失,順便把那個觀瀾巨獸帶走。
趙禎不也正是因為這點,要留著這頭巨獸,才沒有痛下殺手的嗎?
總之,現在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十分圓滿。
可是。
雖看似雲過雨歇,但唐奕同樣也很明白,有些東西可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且這一次能僥幸過得去,下一次就過不去了。
那粒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去,時間就成了最好的養料,隻等它滋養、發芽、綻放......
終結......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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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數日,觀瀾書院之中的氣氛也是漸漸鬆弛。
公主出降的旨意一發,所有人都明白,這回又是雷聲大雨點小,唐瘋子和官家之間,無甚大事!
當然,正如唐奕所想,大夥兒的精力都不在這個事兒上,各有所忙,各有所想。
比如範仲淹、尹洙等人。
他們現在關心的是:
唐奕這個小混蛋眼看就快到而立之年,總算要成婚了,而且一幫子的“小唐奕”馬上就要降世,跟著他們的爹一起禍害人間了。
對這些土埋半截的老人來說,這才是頭等大事兒。
......
不過,可把觀瀾上下的仆役和女人們支使慘了。
沒錯,範仲淹那是相公,王德用那是大宋的老神仙,最次最次,尹洙、孫複那也是一代大儒。
名臣大儒那是有架子的,是要端著的,怎麼可能為了婚俗瑣事放下身段,親自上手呢?
所以,老哥兒幾個隻動嘴,不動手......
可是,唐奕要回去完婚的那個地方叫涯州,窮鄉僻壤,要什麼沒什麼,這幾位老夥計恨不得把整個開封城都給他搬海南去!
隻看範仲淹光動嘴吩咐幾天下來嗓子就啞了,您就想想,那些動手辦事兒的得忙成什麼樣兒吧?
可苦了甄金蓮、桃園夫人這些女人了,一個字——
買!買!買!
小到針頭線腦,大到婚床、衣櫃,從恭桶草紙到金玉珠寶,隻要“範老爺”想得到的,她們隻管跑腿采買。
彆說什麼下人代勞,籌備婚娶樣樣都要精細,買回來之後是要範老爺看過,點了頭才行的,下人怎麼能行?
隻甄金蓮和桃園夫人是肯定不夠忙活的,於是乎,觀瀾的女人們全員出動!
甄金蓮、桃園夫人,加上孫複的發妻胡氏,還有張四娘,領著範純佑、範純仁、尹文若、尹文欽的媳婦,連沒出閣的蘇小妹都被動員起來,幾天時間把開封城轉了無數圈,差點沒把城裡搬空了。
也就是唐奕不知道,要是讓他看見這幫師娘和嫂嫂們給他準備了多少東西,非得把眼珠子瞪出來不可......整整裝了十艘大船的東西。
知道的是癲王娶妻,不知道的還以為唐瘋子要在涯州開華聯分鋪呢!
那唐奕在乾什麼呢?
他也很忙。
此時,唐公子正窩在唐家小樓的院子裡,在忙著看禮單。
唐瘋子要完婚,這可真不是小事兒,朝中上下,不管是新黨,還是守舊派,但凡有點頭麵的人物就繞不過去。
你就算把唐瘋子恨到骨子裡,有些麵子上的事還是要做的。
連汝南王府、魏國公、韓琦這種都要送上賀禮,何況是彆人?
再加上觀瀾這些年生意上有過往來的富戶大族......官家賜婚的旨意一發,唐奕就沒閒著,收禮收到手軟!
有氣無力地端著一張禮單,看向身邊的張晉文。
“這又是誰的?”
張晉文有些哭笑不得,“有你這樣兒的嗎?收禮還老大的不願意?”
唐奕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指著身邊的幾口大箱子嗆道:“你坐這兒試試!?”
箱子裡裝的全特麼是禮單,都是這幾天送過來的。
也就是說,唐奕這幾天看了幾大箱子的禮單......就算是範師父逼著他讀書的時候都沒這麼“用功”過。
張晉文瞥了那幾口箱子一眼,也忍不住頭皮發麻,“還是你自己來吧......”
又指著唐奕手裡那一張道:“這一張看仔細點啊,回頭得回一封謝貼。”
“誰啊?”
唐奕好奇地直接翻到最後看名字,登時了然。
大遼通政使——耶律德緒。
“那是得回一封!”
擰眉一想,“算了,也彆回了。派人送一封請柬,走之前與德緒大兄見上一麵,當麵謝過吧!”
他回來之後,就進了一次皇宮,哪兒也沒去,自然也沒見過什麼舊交。
今天看到耶律德緒送來的賀禮,唐奕才想起來,好久沒關心過大遼那邊的情況了。
正細細看著禮單,忽聞院外一純嬌聲呼喝:
“來來來,都抬到院裡去。”
唐奕一翻白眼,聽動靜就知道是小師娘,這不定又淘換了什麼東西,要硬塞給他呢。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見石全福親自帶著一隊禁軍抬著十來個大箱子進到院中。
而跟在身後的,除了甄師娘、桃園夫人,還有一大串人......連範師父、尹師父都邁著四方步進了院。
唐奕無法,隻得起身,先是瞪了石全福一眼,“你也夠掉價的了,堂堂禁軍統領當起苦力還挺儘職儘責。”
石全福這個冤啊,老子招誰惹誰了?這幾天光給你家當苦力了。“牢頭”乾到我這個份兒上,結果“犯人”還老大不滿意,也特麼是日了狗了。
低眉順眼的躲到一邊兒裝沒聽見,老子認慫行了吧?誰讓你牛叉呢?
而唐奕顯然也沒想讓他搭話,揶完這句,立馬轉向了甄金蓮,語氣可不敢那麼隨便了。
“我的師娘啊!”攤手一指塞得滿滿當當的小院兒。“直接裝船就是了,你看我這兒哪還放得下?”
他可不敢說“彆買了”,前天說過一回,範師父差點沒踹他。
那邊甄金蓮聞言,嫌棄地瞪了唐奕一眼。
“這回的物件可使不得,非你放在身邊,小心帶到涯州不可。”
唐奕無語,這一院子的東西都是“非得放在身邊,小心帶過去的......”
......
也不給唐奕犟嘴的機會,待禁軍把箱子都放下,甄金蓮急不可待地打開一箱,頗為得意地嚷道:“來來來,你這當爹的先過過眼,看喜不喜歡?”
“噗!!”
唐奕搭眼一瞅,差點沒坐地上。
眉頭擰成了麻花兒,瞅著一臉得意的小師娘,負手而立、超然於世的範師父,哀嚎出聲兒:
“師父......師娘......”
“哪用得了這麼多啊?”
箱子裡裝的都是小衣服、小鞋,也就是後世的“童裝”,特麼整整十來口箱子。
“用得了,用得了。”甄金蓮甩著香帕。“又不是讓你們一次穿完?”
一個一個指給唐奕看,“這一箱是出生時穿的......”
“這一箱是一歲的......”
“這是兩歲的......”
“這是三歲......”
按照小師娘的意思來,孩子從降生到會打醬油之前的衣褲鞋襪,是都不用唐奕操心了。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吧?”
“你懂什麼!?”範老爺開口了。
“你帶過孩子是怎地?讓你拿你就拿著!”
唐奕一縮脖子,不掙紮了。
你是老的,你說了算。
而得了範仲淹鎮場麵,小師娘更是來了勁頭兒,正看見張晉文在那杵著。
“晉文啊,正好你也在。回頭你吩咐一聲,讓華聯采買之時,調一船蜀錦直接運到涯州去。”
“......”
“一、一船......?”唐奕有點無語。
當初範純仁張羅婚事的時候,也沒見師父師娘這麼“下死手”啊?
“還有還有!”甄金蓮可不想就這此放過。
“等大郎回涯州的路上途經揚州時,你記得進趟城,從素香閣總店給君丫頭他們采買幾箱胭脂。”
說到這兒,小師娘還頗有幾分遺憾,“本來從他們家京城的分號買一些也是可以的,還省得你們在揚州下船了。”
“可惜不巧,今日去了,素香閣掌櫃說,幾種上等胭脂水粉的存貨都被人訂光了,隻能讓你們路上再買了。”
“幾箱......”
啪......
唐奕猛拍了一下腦門兒,一個腦袋兩個大。
“師娘,彆買了......”
“那怎麼行?”甄金蓮不依。“彆家的胭脂怎麼能和素香閣的比?”
“大郎,師娘跟你說啊,你可不能委屈了幾位娘子。”
“不是。”唐奕哭笑不得地指著耶律德緒的那張禮單。“你要的胭脂都在這兒呢。”
那個捷足先登的人,正是這位老哥......
一點沒少,都在禮單上。
小師娘怔了一怔,“在哪兒呢?”奪過唐奕手裡的禮單好好瞅了瞅。
最後有些悻悻然:“那就算了,算這耶律德緒會送禮。”
“不行。”剛說完就又變卦了。“還是再買些存著吧,涯州那個地方可沒有素香閣的胭脂。”
“......”
事到如今,唐奕已經放棄抵抗了,任由小師娘擺弄。
放眼一院子的東西,唐奕心說,彆說娶三個,娶三十個,再生一個加強連的娃娃,也用不了這麼多東西啊!
......
見唐奕一臉的不願意,範老爺又出聲兒了。
“這是心意!”
“是你這些師父、長輩的苦心,你有什麼不願意的?”
“這一趟又不定多少年能回來呢,你師父、王公、孫先生,還有馬家老哥,我們都是土埋半截的人,有今天沒明天的!”
“下趟回來,有我們沒我們還在兩說呢。幫你張羅著,你有什麼不滿意?”
“......”
唐奕一愣,心裡猛的往上反酸。
立馬收起那份不情願,柔聲道:“您儘說些不吉利的話,你們都能長歲百歲的!”
“我收,都收著,行了吧?”
甄金蓮捅了捅範仲淹,小聲道:“大喜的日子,你說這些作甚?”
範仲淹清了清嗓子,也覺得話有點重了。
局促道:“反正你拿著就是,又不用你背到涯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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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門口又有仆役捧著賀貼禮單進來。
唐奕本來心裡就有點堵得慌,見又是來送禮的,這個膩歪。
“又是誰啊?”
“啟稟殿下,昭文館大學士賈相公賀到。”
“賈昌朝?”唐奕擰著眉頭。
“不是和你們說過了嗎?什麼汝南王府、魏國公之流報都不用報,扔到一邊兒去。趕明兒都送到河北路災區去,老子瞅著膈應!”
仆役苦臉道:“禮物確實已經和魏國公諸家放到了一塊兒,沒打算給殿下添堵。可是......”
“可是什麼?”
“來送禮的人說什麼也不走,非要見殿下一麵。”
“嗬嗬。”唐奕乾笑兩聲。
真特麼新鮮了,老賈的人要見我?見我乾嘛啊?一刀捅死老子給主家報仇?
“不見,不見!”不耐煩地甩著手。“打發了便是。”
仆役得了吩咐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麼。
“對了,來的那人讓小的稟報陛下,說是隻要說是‘賈辜氏求見’,殿下定會應允,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賈辜氏?”
聽這意思還是個女的?
唐奕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問道:“這個賈辜氏是誰啊?”
範仲淹擰著眉頭,“賈子明的結發之妻是真定辜氏,莫非......”
範老爺疑惑地環視眾人,“莫非這個賈辜氏,正是賈昌朝的發妻?”
“可是,她怎麼會親自來送賀禮?有點太反常了吧?”
經老師這麼一說,唐奕猛的一拍大腿,這才想起來......
那不是辜胖子的姑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