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驛站獨占大半條街,三間開的門麵,穿過大堂便是成片的院落。
晨光灑來。落在土磚黑瓦的院落中。門前的楊柳前,十一二名吐穀渾胡人正在叫罵。
苗騏、伏重等人騎馬前來,正罵的歡的胡兒紛撫胸彎腰行禮,必須的很溫馴。形成極大的反差。“參見王爺、苗將軍。”越發凸顯出苗騏、伏重的威勢。
苗騏點點頭,翻身下馬。當先一步,走進驛站中。一行近十人在驛站驛丞的帶領下,到賈環的小院。
小院廳中,賈環正坐在客廳中,並沒有起身。手邊放著一碗溫茶。嫋嫋飄起茶香。身後侍立著龐澤、張四水、黃觀、錢槐、胡小四。逆著光線,神情未明。
進門伊始,就有一種針鋒相對的意味。
苗騏心中暗自皺眉,看向解參。
解參上前一步,拱手一禮,介紹道:“賈大人,這位是敦煌留守,副將苗諱騏苗將軍。這位是吐穀渾部的伏重王爺。”
苗騏臉上浮起微笑。帶著長裙帽的伏重,方臉上卻是帶著輕蔑的笑容。想也是,一個正常人,被罵了五天,還無動靜,能有多大的出息、能耐?他看不起這種王八。
賈環麵無表情,端坐在椅中,如青鬆挺直,刻意的一聲嗤笑,“嗬嗬,王爺?哪裡的王爺?可有我大周的封號?”
廳中的氣氛,在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中間,瞬間冷凍起來!
伏重臉色沉下來,“哼,賈參議是故意找茬了!我吐穀渾部世代居住於西域敦煌、瓜州、哈密、高昌。本王與本部可汗乃是宗親,如何當不得王爺的稱號?”
“啪!”賈環拍著扶手站起來,目光直視著伏重,氣勢逼人,斥道:“宗親?哪裡的宗親?皇周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軼漢唐。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南洋諸番,東海之國,極天罔地,俱是我漢家臣妾!非我大周朝廷冊封,安敢在本官麵前稱王?滾出去!”
賈環手指著伏重的鼻子怒斥,慷慨激昂!廳中的驛丞、小吏、將士心中無不升起強烈的自豪感!天下四方之境,俱是我漢家臣妾!
大周定鼎一百五十年,威壓四方。隻是近年來才開始衰落。牛繼宗在天山南麓的姑墨之敗,損京營兩萬,乃是國朝幾十年的少見的大敗。在此之前,大周威懾諸國!
誰不以身為周民為榮?
國家的強盛,國民自然有之榮譽感。比如,全球處在英帝國時期,英國人覺得自己是貴族。看彆人都是鄉下來的。而全球處在美帝國時期,美國人都以燈塔自居。認為美國的標準,就是應該是全球的標準。
然而,賈環的這些話,聽在伏重的耳中,卻是極其的囂張!伏重冷笑道:“可惜你的大周,在西域接連遭遇失敗,現在連最後的據點都要失去!”
伏重嘲諷完賈環,對苗騏拱拱手,“告辭。”他今天來驛站,本來就是苗副將的意思,出頭談一談骨利的事情。但既然賈環如此囂張,那他不奉陪了。等敦煌陷落後,看這小子是否還能如此囂張?
一乾吐穀渾的貴族跟著伏重身後離開。其中一名圓肚子的胡人,四十多歲,是苗副將的便宜嶽父,譏笑道:“狂妄無知的小子!還以為周朝是以前的周朝嗎?”
雙方就此不歡而散。
…
…
小院中,人數減少,驟然間帶著些許安靜。
苗騏看看離開的吐穀渾人,再回過頭,英俊無匹,如若刀鋒的臉龐上浮起苦笑,拱手道:“賈參議,這是何苦?此事難道就沒有緩和的餘地嗎?”
龐澤醜臉上浮起不屑的笑容。武將虛偽到這種程度的,他活了三十年未見。辱罵彆人的祖宗、妻子,整整五天,還想善了?腦子裡裝的都是狗屎嗎?智商餘額嚴重不足。
賈環看了苗副將一眼。
實話說,此人的麵目,到此時,都依舊是極其模糊的。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主張善待胡人,與胡人關係良好。一呼百應,短時間內可以糾集起2萬胡騎。
被委任為並不重要的敦煌留守,卻在危難之時,挽救西域時局。穩住敦煌、瓜州一線的戰局,守到朝廷西征大軍到來。因功升副將。
以副將的身份,和西域總督,朝廷重臣齊馳暗中唱反調。根源在於對胡的政策。致使軍中意見不統一。
然而,這些身份、麵目,都已經與此時大局無關了!他將是過去式。
賈環淡淡的道:“苗副將心中沒點數?”
這話說的很不客氣。令苗騏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眼神漸漸的變得銳利、犀利起來,流露出戰陣上廝殺後的氣息,盯著賈環的臉龐。這是什麼樣的一個青年?
名滿天下的詩詞大家,國朝的神童,時年十七歲。身姿挺拔,容貌普通,但神情沉靜、堅毅。一看就知道心智堅定的人物。一身石青色的長衫,頭戴唐巾,所配之物,俱是精美、華貴。自有一種攝人的風采。
賈環並不畏懼苗副將這種猛虎似的氣息。男兒自有男兒行,膽似熊羆目如狼。豈俱猛虎哉?
賈環噓著眼睛,掃他一眼,冷聲道:“總督府行文,請軍中將校、布政司官員,於今日上午辰時(8:00)到府學齊聚。違者軍法處置。苗副將知道嗎?”說完,不待苗騏有反應,便帶著龐澤、張四水等人依次離開。
沉穩,樸實如張四水,此刻,眼中露出嘲笑的神色。或許,這位苗副將以為局勢儘在掌握中,此時還假惺惺的推出胡人在台前,想要與子玉“和解”。
但是,子玉的布局已經完成,就差最後一步收網,怎麼可能同意和解?
是想太多,還是太年輕?
再者,他和清楚賈環對他兩位妻子的感情。西行時,時常掛念中病中的妻子。這樣罵薛、林二人,真以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賈環做不出來?
且等著吧!
看著賈環一行人的背影,苗副將心中浮起極其不好的預感。總督府行文,他為什麼沒有收到?這不可能的。再往深裡想一想,這行文,必然是在他和伏重等人往驛站來時,被送到軍中的吧?。
換言之,這意味著什麼?今天早上的見麵,根本就是早就計劃的。
再想一想,軍中將校、文官齊聚在府學中,這又意味著什麼?聚會上的任何一則消息,都將迅速的傳遍敦煌城,並且,深入人心。
苗副將頭皮一陣發麻!
剛才,賈環和伏重針鋒相對。賈環在言語上占了些上風。但是,他心中並沒有什麼挫折感。和文官打嘴仗輸了不是很正常?就說,賈環嘴上占上風,他能有多大的爽--感?
然而,此刻,他發現,賈環的槍口,恐怕,至始至終都是對著他的!他後知後覺啊!
“走!”苗副將低喝一聲,帶著親隨急急忙忙的出驛站,快馬向府學奔去。
額前冒著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