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心中不快,但不至於在大街上,逮著一個路人甲去懟!
雍治十四年,何大學士在京中收烏孫王子侍衛,連坐二十餘人,儘斬於西市,遣使問罪烏孫國王。自此,胡兒在大周各地恪守周律,不敢囂張。
所以,敦煌城中,這種胡焰囂張的風氣,必然背後有著深刻的原因。簡而言之,有勢力支持!
賈環一行一路步行到歸雲樓。汪璘早就在酒樓二樓訂好雅間。
汪學士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文士裝束,容貌普通,身材微矮,身上帶著很儒雅得的氣質。
汪璘拱手一禮,笑嗬嗬的道:“在下冒昧的請賈探花一聚,勿怪。請!”伸手邀請賈環落座。
跟在賈環身邊的錢槐忍不住心中感歎:三爺在京中、在金陵何其的風光。但自開始西行以來,仿佛泯然眾人矣!胡錢王審視;曾幕僚矜高;商遊擊圓滑;程幕僚冷淡。直到此刻,才有昔日“天涯到處有逢迎”的感覺。
而且,“恭維”三爺的還是昔日的翰林侍講學士。再進一步,就是六部侍郎的大臣!
錢槐心中頓時感覺很舒爽!
雅間中,環境幽雅,牆壁上掛著字畫,牆角養著蘭花。窗外大街的喧鬨聲,偶爾傳進來,浸染著生活的氣息。
賈環客氣的一笑,拱手道:“汪前輩客氣。請!”
翰林院的翰苑詞臣們,通常不是以官位論高低,而是以科場名次論高下。汪璘稱呼賈環一聲賈探花,既是喊賈環的名號,亦是稱呼賈環的科名。這要看賈環自己怎麼理解。總之,今日的見麵,不是官場上的見麵。
否則,四十多歲的從六品的汪經曆要拜見才十七歲的從四品的賈參議。這就很尷尬了!
賈環則是直接以翰苑規矩相見。尊稱汪學士為前輩。瞬間,令雅間的氣氛變的極其融洽。
汪璘微微一笑,點點頭,讚許的看著賈環。
自雍治九年,賈環進入士林,他能一路得到眾多科場前輩的褒揚、關照、喜歡,並非無因。京中傳言其:尊師重道,品行端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性情沉穩,氣度恢弘。
酒樓的小二上了酒菜。汪璘和賈環碰了一杯,直入主題,道:“當今西域,胡道昌漢無人。昔日,唐朝麵臨著強大的東突厥,曰:戎狄熾強,古未有也。而今,國朝所麵臨的情況類似。拔野古部與同羅、薛延、回紇的聯軍,控弦之士數十萬。
現今的形勢,不獨是蠻族大軍逼近。內部亦有隱憂。齊總督親率諸將臨瓜州前線據敵,卻留苗副將在敦煌駐守,此舉意味深長!我在城中多日,得知苗副將與胡人交好。他最寵愛的小妾是吐穀渾女子。”
賈環聽得皺眉。換言之,汪學士的意思,此時的大局勢是內外交困。他端起精致的酒樽,緩緩的問道:“汪前輩的意思,苗副將有通敵的嫌疑?”
汪璘搖搖頭,道:“不是。苗副將主張對胡人采取懷柔的政策。他能在齊總督抵達之前,穩住敦煌、瓜州的形勢,得益於他和吐穀渾部的良好關係。當時借得胡騎二萬人。”
賈環哂笑,道:“苗副將作為留守,還是很稱職的嘛!”
大周掌控的城池裡麵竟然有胡騎的存在,而且是如此規模。對胡人懷柔到這份上,真他嗎的是奇才!難怪敦煌城中胡兒敢囂張。根子在這裡!胡騎兩萬!
汪璘笑一笑,道:“一地有一地的情況。我知道子玉有經世之才,這次來西域,是為將來做打算。當前大戰將起,以團結為先。未必有人肯明言。子玉初來乍到,我挑明此事,望子玉勿怪我多嘴。”
賈環心中一動,舉起酒杯和汪璘輕碰,道:“這怎麼會呢?我心中感激不儘。汪前輩客氣。”
汪璘微笑,飲酒。
兩人的政治同盟,便在這一杯酒中達成。
自西行以來,賈環第一次感覺到朝堂中的氛圍。他這段時間,都是在忙著運籌,調度糧草。其實算是做數學工作。而此刻,他的感受完全不同!
汪璘不愧是閩黨的二號人物,有望部院高官的人。看得出他來西域的目的:為將來做打算。第一時間示好,挑明齊總督和苗副將存在著矛盾。
這種矛盾,表麵上看,是對軍權的掌控的矛盾。是新來的軍隊和昔日留守軍隊之間的矛盾。牛繼宗的部下們,對齊馳未必就那麼服氣。苗副將就是台前的旗幟人物。
苗副將出身於九邊,但他穩住了敦煌、瓜州的形勢。京營諸將還是服氣的。又收留眾人,儘力供給糧草,有一份香火情。
再者,齊馳的策略是穩紮穩打,而牛總兵的部將,隻怕急切的想複仇。手握六萬京營,天下大可去得,為何要做縮頭烏龜?
而矛盾的更深層次原因,隻怕在於齊總督和苗副將對胡人的立場不同。賈環和齊總督都是強硬派。齊總督在西南滅國,殺的人頭滾滾。若非如此,賈環不會跟著齊總督來西域。
汪璘向賈環示好。目的,以賈環的政治水平,當然推測的出來。汪學士想要在西域布政司中大展手腳,從而立功,仕途複起。所以,他和賈環的目的是一致的。
這是兩人合作的基礎。
賈環當前的官職、任務,是負責後勤。他今天晚上還要去和胡商、縉紳談判。但是,他來西域,並非隻是為了當軍需官的。他需要和諸將接觸,獲取軍中的基本盤,為將來執政,打下基礎。
所以,他來西域同樣是要大乾一場,改變西域的形勢,推行他的政策,在這片土地打下他的烙印!而非簡單的跟著大軍轉運糧草,其餘諸事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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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同盟的確立,賈環和汪璘一邊飲酒,一邊閒聊。談話越發的深入。而這更加的驗證了賈環的判斷:汪璘很有才乾!
“位於龜茲的鑄幣局機器、工匠,在撤離時,我都全部運回到敦煌。”
“韓布政使並非蠢人。當前西域設總督。政令,軍令悉出總督衙門,布政司隻是執行機構。所以,他根本沒有去城內的沙州府衙、敦煌縣衙辦公。而是住在驛站中。”
賈環是很希望他的政敵都蠢一點。省多少事呢。但看起來西域布政使韓伯安很難纏。
“牛繼宗的軍事才能不錯。他以十萬大軍,平定西域全境。重置安西四鎮。邊境西至吐火羅地區。可謂軍功赫赫。然而,在西域的治理上,卻是平平。
西域雖然設布政司,但很對政策需要軍隊的支持。朝廷選派齊總督主持西域全局,無疑是非常正確的一步棋。”
賈環對這些觀點很讚同。一頓酒,從中午吃到下午四點多。兩人方才儘興而散。
歸雲樓的門口,陽光和熙。秋風徐徐。街肆上人聲鼎沸。賈環和汪璘在門口話彆。
汪璘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說什麼。其實,賈環今晚想要募集糧草成功,勢必要先去拜訪苗副將,取得苗副將的支持,就好辦多了。但,這些軍務上的事,他不好多嘴。
賈環懂汪璘的意思,笑一笑,拱手道:“汪前輩,告辭。”關於此時,敦煌、瓜州的局勢,他心中隱約有一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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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晚,一共十六名胡商、縉紳齊聚在歸雲樓三樓的小廳中。雙方涇渭分明。
小廳中燈火通明,每張八仙桌上都擺著酒水、菜肴。而今晚的主人賈環還未現身。其時,距離他下午在這裡吃酒,才過去約一個半時辰。
廳中的氣氛,略微有些焦躁。胡商骨利挪著自己肥胖的身軀,用突厥語抱怨道:“小小年紀,官威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