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停下腳步,轉過身,站立在殿中,身姿筆直,略顯青稚的臉龐上表情平靜。仿佛,被一個正三品高官,指名道姓要說砍頭的不是他。他的頭腦,思緒依舊保持著活躍,鎮定。
他剛才雖然和六七個掌道禦史,都給事中打口水仗,被罵的很慘。但並沒有心浮氣躁。此刻心中,也沒有太多坑他們一把的快意。因為,來不及體會。
如果說“阻擊”王子騰上升是前菜,那麼,現在事關他的前途、命運,就是正菜。
局麵很急促、緊迫。仿佛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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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居在禦座上的雍治微微一笑,很淺的笑容,拿起茶碗輕輕的抿了一口。
其實,今天算是賈環第一次站在他的麵前,奏對。他不怎麼喜歡這個年輕人。此刻,賈環被大臣彈劾,他多少有點看笑話的意思。
這個意思,潛台詞就是:順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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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並沒有來得及自辯。翰林方陣中,翰林侍講魏翰林走到前排,怒罵道:“韓伯安,你放什麼狗屁?你那隻眼睛看到賈環排擠蕭夢禎?信口雌黃,鼠輩!”
魏翰林,名原質,字宗貫。他是多年的老翰林,賈環在會試時的房師,大師兄公孫亮的嶽父,真理報名義上總編。
魏翰林脾氣不好,性情非常執拗。所以,混了這多年,還是翰林修纂。去年因是修書的副總裁,得了一個正六品的翰林侍講。他連方宗師都時常頂撞,哪裡能容忍韓伯安在朝堂上搞汙蔑?
魏翰林仗義執言,在武英殿中擔任糾察禦史的朱鴻飛自然是當做沒看見。
一名禦史閃出來,向天子奏道:“臣彈劾魏原質臣前失儀。”
雍治天子沒說話。禮部左侍郎,掌翰林院院事曾縉判道:“可罰五杖,以銀抵。”又道:“魏宗貫,君前不得無禮。好好說話。”
曾侍郎是禮部左侍郎,但禮部尚書方宗師方望不管部事,他是實質上的禮部尚書。他身上還掛著一個職務,翰林院學士,掌翰林院院事。所以,直接將禦史的話接過去。當然,滿朝的人都聽得出他在偏袒魏翰林。
魏翰林很不給曾學士的麵子,冷哼一聲,再質問道:“韓伯安,你說阻塞言路就是阻塞言路?有什麼證據?科道言官,誰的奏章、文稿,登不上真理報?你說一個給我聽聽?”
左副都禦史韓伯安微微一滯。確實沒有。但身為言官體係的二號人物,他不至於給一個翰林搞的沒話說,正準備換個說法時,順親王插一句,打太平拳,笑咪--咪的道:“
魏翰林,你不要偷換概念。禦史們的奏章能登上真理報,不代表言路通暢。禦史們確實可以暢所欲言。但是真理報每天的頭版,很少是禦史的文章吧?我們看到的都是賈環想讓我們看到的。你敢說言路通暢?”
順親王的話,有攻擊賈環的情緒在。武英殿裡的大佬們都知道他和賈府有過節,自動過濾。而思考著內在的邏輯,順親王說的是相當透徹的。
賈環眼睛餘光掃了一眼順親王。確實說的點子上。
比如,西方號稱言論自由。表麵上是不錯的。每個人都可以說話。但是,你一個小人物說出去的話,能傳播開嗎?有幾個人聽得到?答案不問可知。
真理報亦然。禦史有說話的權力,但消息傳播的渠道,卻卡在真理報手中。這一點,賈環在推行一條鞭法的大辯論時,已經向朝臣們展示過。
所以,不要問朝臣們為什麼最近半個月罵賈環罵的那麼凶殘。這是有原因的。他得罪了相當一批反對一條鞭法的大臣。這樣的聲浪,不僅僅是宋天官、順親王、大周日報推動。
順親王眼光毒辣,但這更加堅定了他打掉順親王的決心。所有人,以為他今天站在武英殿上,隻為自保。但他要在這不可能的時刻,絕地反擊!
魏翰林當即語塞。真理報的奧妙,他當然是清楚的。他脾氣不好,不代表他人不聰明。
這時,宋天官出列奏道:“陛下,賈環把持言路,凡是有利於何朔的在頭版頭條,凡是不利於何朔的壓在報紙角落。如此,太祖設言官何用?古人雲: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臣請陛下罷黜賈環,另選賢良主持真理報。並問罪何朔。”
武英殿中的群臣,出現微微的躁動。有些人在後排小聲議論。
倒不是宋天官將戰火燒到何大學士身上讓他們詫異。這場朝爭,早晚要王對王。但是,戰局才剛剛開始,宋天官現在就下場,令人驚訝啊!
許澄微微皺眉。這是意外。不是先應該定賈環的罪,再牽扯到何大學士身上嗎?賈環有罪,那麼用他的何大學士自然有錯。宋天官不安套路出牌啊!
宋溥彈劾何朔的力度是比較輕的。天子信重何朔,他不可能用太激烈的詞語。
但是,宋天官表態後,接而連三的有大臣出列彈劾何朔,求嚴懲。處罰結果從問罪,到罷黜,治罪,下獄,殺頭。官越小,用詞越狠。武英殿中,出列的官員足有近二十人。
前麵有宋天官帶頭!這時,就顯出宋溥親自將戰火燒到何大學士身上的用意。烏壓壓的人群,立在武英殿中,向天子麵奏,壓力驟然而升。
麵對彈劾,何大學士沒有廢話,走出來,免冠頓首,朗聲道:“臣乞骸骨。”
但凡宰輔被彈劾,慣例都是要“乞骸骨”,作為表態。但在此時,何大學士一方的官員沒有任何表態,何大學士就擺出這個請去的姿態。這意味著什麼?
朝臣們看著何大學士的免冠頓首的動作,隨著他“乞骸骨”三個字出口,武英殿中針落可聞,氣氛瞬間就變得緊張起來。至此,雙方短兵相接。局麵在無聲中激烈到極端。勝負就在天子一念之間。
雍治天子笑了一聲,道:“何卿請起。朕不許。”又環視眾大臣,道:“真理報掛在翰林院下,被賈環攫取掌握,確實有些不妥。諸位臣工,有何建議?”
雍治天子用了攫取這個詞,大部分朝臣都明白什麼意思。這對賈環而言,不是一個好的評價。左副都禦史韓伯安的彈劾,還是有作用的。
吏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讀學士,江湖人稱何相三大乾將的許澄立即出列,奏道:“陛下,可單獨另設文宣院。專門管理報紙一事。”
一名侍郎道:“不妥。怎麼能專門設立官吏編製?徒耗國家錢糧。再者,先請陛下定賈環之罪。後議真理報。”
朝堂就是一個舞台。剛才眾大臣彈劾何大學士,賈環人微言輕,沒有發言權。而現在,到他上場了。矛頭再次指向他。又是一名要求治他罪的大臣。壓力如山重。
但,危險和機遇並存!
賈環深深的吸一口氣,走上前兩步,摘下官帽放在殿中的金磚上,頓首叩拜,道:“臣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