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門東側江米巷吏部衙門,在五月下旬盛夏時節,人來人往。吏部尚書宋溥的公房則是極為安靜。
宋天官一身緋袍,站在公案前沉吟。書案上放著一份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真理報》。而往日聞起來的字墨清香,讓天官老大人略感煩躁。
作為一名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員,宋天官在看完第二版新任的大理寺卿梁錫署名的文章,就判斷出真理報的局勢:站穩腳跟。
原大理寺卿趙鴻雲是前大學士謝旋的心腹,已經去職返鄉。新任的梁廷尉是何大學士圈中的人。與賈環頗有私交。
梁廷尉在文章點評了最近邸報上的內容:河北提刑按察使司報上的一樁滅門慘案,以司法的角度,談了談自己的看法。
這其實就是一種另類的時政點評。隻不過江南的報紙是有國子監監生,生員,讀書人來點評,京城則是有廟堂諸公來評論。高下立判。
而且,江南的報紙,多采用白話文,迎合市井小民。而真理報則是采用書麵行文的方式,更貼合官場、士林的閱讀習慣。
官報,到底是官報。
這又是賈環所設計的一個“亮點”。
宋天官收起神思,搖搖頭。賈環此子,很有點門道啊!真理報一炮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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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吏部不遠的翰林院中講讀廳內的一間公房中,窗外鬆竹輕搖。一名形容清廋的灰袍老者在書案後仰頭大笑,意態歡暢。
拿著報紙來彙報工作的魏翰林難得的臉上也浮出幾抹笑容。他是真理報掛名的總編。
方宗師笑容滿麵的道:“宗貫,子玉辦事,還是很有一套嘛!江南報紙好的東西繼承下來,又彆出心裁。真理報這下可算是一下子就打開局麵。誰說不行?”
方望身為禮部尚書,天天在翰林院中修書,翰林院裡麵的一些風向還是知道的。江南風俗和京城完全不同。在江南行之有效的經驗,在京城未必行。翰林院中,對真理報,有一些閒言碎語。
魏翰林也笑起來。是啊,誰說不行?現在情況如何?不能以經驗套經驗。老瓶裝新酒,未必就不和京師的“口味”。“方大人,無功不受祿。我和蕭開之名義上負責辦報,實際都是子玉在主事。這份功勞,我會上書給朝廷說明。”
真理報,是朝廷的報紙。辦的好,辦出彩,自是要獎勵。
方望笑一笑,伸手虛點著魏翰林,道:“宗貫,你這個人啊…。這點小功勞又算得了什麼?何新泰心裡有數。再說,子玉要這個功勞不是好事。”
當今天子不喜歡賈環,為這點小功勞冒頭,不值得。他是認為賈環在雍治朝蟄伏比較合適。當然,在機會合適時,還是要往上衝一衝。真理報,這個機會就很合適。
功勞記在何大學士心中,真理報編輯的權力在手。以真理報的勢頭,作為官方報紙,這份權力可是實權!至少是一個編外禦史。他心裡為弟子感到高興。
大丈夫,豈能一日手中無權?
魏翰林想一想,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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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報開門紅,在一天之內,迅速的成為京城輿論的寵兒。
無論是蜀王和名妓的“故事”,還是禦史彈劾權貴不法(疑似何大學士報複前段時間權貴反對增加商稅),或者是大理寺寺卿梁錫的時評,抑或是區彆於江南報紙白話文風格的正規行文,都吸引著京中人們關注的目光。
官衙、府邸、會館、商鋪,大街小巷中都在談論著報紙上的內容。這令之前不大看好真理報發行的人大跌眼鏡,心中很有點鬱悶。而下午時,自軍機處傳出來的一則消息,更是是將這種情緒推到頂點。由鬱悶變得抑鬱,繼而心情很糟糕。
何、劉、韓三位大學士一致認為,應該讓朝廷內外所有官府衙門,訂閱真理報。
想一想,全天下的官府衙門有多少?有多少主官?真理報還愁銷量嗎?可以說,這將文一舉奠定了真理報在朝廷、民間輿論的地位。
傍晚時分,紅彤彤的夕陽霞光落在翰林院檢討廳中。清貴的翰苑詞臣們紛紛起身,散衙。
周慎行臉上看不出心裡是何種情緒,步行著出門。他身邊已經不複“前呼後擁”的狀況。
之前,他帶著一幫新翰林在街道上斷定真理報不行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其他衙門裡的官員。而現在,這個耳光可是夠響的!貽笑大方!
翰林院外,來自蘇州府的兩位新翰林,丙辰科的榜眼、探花黎寬、彭鏊兩人等著周慎行,見麵後,拱手一禮,道:“玉繩兄,今晚荊園的文會,我二人就不去參加了。萬望海涵。”
黎寬、彭鏊兩人,一個是榜眼、一個是探花,中午吃飯時,私下裡被幾個同年取笑,令他們臉紅、惱怒,又無可奈何。有些事,他們不想再跟著周慎行攙和。太丟臉。
周慎行愣了一下,對著兩人的背影拱拱手。臉色平靜,坐上馬車後,心底的情緒卻突然的爆發出來。低吼道:“瑪德,豎子不足與謀!給彆人笑幾句又算的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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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慎行周翰林丟了一個大臉“眾叛親離”時,順親王在南安郡王府上吃著酒。
東平、西寧、南安、北靜四位郡王都算是舊武勳集團中的人物。不過,順親王作為當紅的親王,和勳貴們都說的上話。
南安郡王四十多歲,鼻梁高聳,嘴唇微薄。麵相予人一種很冷漠的感覺。坐在檀木長案幾後,微笑著道:“賈環這少年當真厲害啊!我都以為他辦不起來,還真就做起來了。嗬嗬。說不定,賈府還有複興的一日。”
當年四王八公,賈府占兩位國公,在金陵組建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又與北靜王府交好,在四王八公這個團體中有著很重的份量。現在,賈府有貴妃,王家有王子騰握有軍權,權勢很盛!但榮國府的爵位廢除。寧國府襲爵都到四品爵,沒什麼份量。感覺比當年,還是差點意思。
順親王笑了笑,道:“怎麼,都知道真理報是賈環在辦?”
南安郡王意味深長的一笑,道:“這麼大動靜,誰不知道?沒有人想像蜀王那樣出名啊!”
順親王點頭,舉杯喝著酒。心裡很有些不痛快。
真理報,竟然讓賈環做成了。而圍繞著真理報,所衍生出來的權力,增加了賈府的力量。這讓他如何能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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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城西,順著阜成門外街走兩裡路許,便可在夜色中看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宅。
這是永昌公主的外宅。她平時住公主府的時候少,到是有大半時間在這裡。
真理報發行成功的當晚,永昌公主與他的捕快情夫嚴捕快在此幽會。
事畢後,兩人在屋子裡說著話。
嚴捕快約三十歲許,英俊高大,皮膚白皙,臉上的五官如若雕刻,眼睛如若點漆,一表人才。他覺察帶眼前的美婦心情不佳,笑著安慰道:“不久是一份報紙,有什麼可擔心的?”
永昌公主嬌笑著踢了下情夫的大腿,道:“你懂什麼?”她和順親王談過。
商稅的事,她不可想朝廷收。另外,賈府,現在算是潛在的敵人,她能高興的起來?
嚴捕快嘿嘿笑道:“我怎麼不懂?不就是三國演義嗎?晉王、楚王,外加楊貴妃的兒子爭奪太子之位,隻要公主殿下押對注,日後便是無憂。”
嚴捕快這話,乍一聽,蠻像一回事。用比喻也用的好。三國演義。但是,要是給朝廷中的明眼人聽到,估計要笑掉大牙。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永昌公主咯咯嬌笑,勾勾手,道:“你跪下。”
情夫的話,讓她笑起來,但對心中的鬱結,毫無作用。焦躁的心情,讓她想要繼續用某種方式放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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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行落寞,順親王不爽,永昌公主焦躁,而楚王府中,楚王正在大怒的罵人。他同樣是希望真理報辦不好的一份子。
他的心腹幕僚曾經判斷真理報發行成功的概率很低。他為此還讓蜀王寧恪給賈環帶話。他想要和賈環搞好關係。這種權謀智計之士,誰都不會嫌多。
這對他爭太子之位有好處。但現在來看,卻是搞砸了。他如何不怒?
書房中,楚王網羅來的兩名心腹幕僚低著頭,挨著暴風驟雨的批評,心中苦笑。
楚王罵了一陣,疲倦的揮揮手,“你們都去吧。”等幕僚們都離開後,看中天空的明月嗎,心情極度沮喪。再沒有那天在荊園思古樓上壓著蜀王寧恪說話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