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治十三年春的乙卯科會試舞弊案,賈環差點被乾掉,政治生命終結。背後是太子、禮部左侍郎彭仕鄂、汝陽侯的推手。謝大學士在其中並沒有起到好的作用。
謝大學士和被賈環“打掉”的前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是好友。
謝大學士想了想,眼睛看了心腹刑部尚書華墨一眼。他並不希望賈環成為日後的宰輔,否則以賈環的心性,他之後,謝家日後幾十年都難出頭。
同時,他也想測試下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天子以何朔主持廷議,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華墨動都沒動。他不打算成為謝大學士的馬前最。據說,王子騰家被攻破的當晚,王子騰前往謝府求救被拒絕。再者,謝大學士在朝堂上的頹勢很明顯了。
謝旋心中大怒,轉而目視另一名心腹,大理寺卿趙鴻雲。
趙鴻雲微微點頭,出列,向何朔拱手一禮,道:“何相,賈環有功,朝廷有目共睹。然而,他實在太年輕。下官以為,可加其為尚寶司司丞,並為天子導駕官。”
武英殿中的文武大臣們,微微有些騷動,交頭接耳,或者交換眼神。監察禦史宇文銳喝道:“肅靜。”
關於趙廷尉的提議,內中蘊含玄機。尚寶司司丞為正六品,賈環官升一級,酬功即可。玄機在後一句話。可謂,殺機四伏。
常朝或者大朝會上,天子身邊跟著的,文臣是翰林詞臣,武臣是錦衣衛。還有一種人,鴻臚寺尚寶司出兩個人,捧著寶璽為前導的導駕官。
都知道雍治天子不大喜歡賈環,還提議將賈環放到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這提議,滿滿的都是惡意。
大學士韓潤有點看不過眼,他還是很讚賞這個少年,有勇有謀啊,假以時日,必定是國朝的名臣。說道:“一個正六品的虛銜,如何酬其功?本官以為,可升遷詹事府右中允。”
詹事府右中允,官職正六品。太子造反,東宮隨後必然空懸。翰林詞臣,向來有將詹事府的官職作為升遷的傳統、慣例。韓大學士這個建議,水平是很高的。
接著,幾名大臣附和韓大學士的說法。大理寺卿趙鴻雲的觀點自然是被拋棄。
謝大學士開口撐自己的心腹,道:“賈環年幼,不可驟然拔擢高位。何高遠,你以為如何?”
領班軍機大臣開口,發表看法的朝臣都停下來,心裡掂量一下。謝大學士的份量還是很重的。
何大學士冷哼一聲,強硬的道:“在下以為謝相的建議不妥。以賈環之功,可升翰林院侍講(正六品)。”
“啊…”
何大學士話音一落,武英殿中頓時一片嘩然。驚訝讚歎之聲不絕。毫無疑問,何大學士在栽培賈環,而且是著重栽培。這是很純正的翰林詞臣升遷路線。
翰林修撰(從六品),任滿九年升翰林侍講。賈環今年才進的翰林院,如今有可能一步跨越。幾個月走完,彆人九年的仕途。這不是栽培,是什麼?
翰林侍講,升翰林侍讀。再跨越一個大台階,任滿九年升翰林侍講學士。即可成為朝堂上的中堅力量。要知道,侍講學士、侍讀學士,通常會謀求兼任六部侍郎。
到了六部侍郎,就可以說是高官。而且,一般而言,沒有人會滿九年再升遷。明朝首輔李東陽很苦逼的熬滿了九年,他擔任翰林侍講學士時36歲。
不要以為六部侍郎,還得升尚書,再升大學士。有這種想法,圖樣圖森破。當年,李前輩在弘治八年,以禮部右侍郎、侍讀學士入直文淵閣,預機務。進入內閣,成為閣臣、宰輔。大學士的官銜,可以日後再加。
賈環呢?升到侍講學士,最多最多二十四五歲。甚至還有可能更早。那麼,結論是什麼?令人讚歎啊!在這個年紀,賈環就具備進入軍機處的資格。當然不那麼快。但國朝極有可能會誕生一位不到四十歲左右的宰相。
其執掌中樞的時間,可能會長達三十年!
何大學士要為賈環奠定這關鍵的一步,夯實賈環的仕途基礎。令其在仕途上,壓無可壓,如同旭日東升。再者,他不願意賈環卷入奪嫡之爭。這個時候,儘量避免擔任東宮的官職。
何大學士懟完謝大學士,冷聲道:“下一個議題。”
何朔態度不好,謝旋極其的不滿,他與何朔的關係不大好,冷笑道:“本官自會上書天子。告辭。”
謝旋甩著袖子出了武英殿。
武英殿中,寂然無聲。首揆發脾氣,還是很有氣勢的。等謝旋的身影消失在武英殿門口,何大學士淡淡的道:“繼續。”
…
…
朝廷內外,基本沒什麼秘密可言。武英殿議事結束之後,殿中謝、何兩位大學士爭執的一幕就傳遍朝廷內外。
處理結果,何大學士以奏章的形勢上報給天子。
看問題的角度各有不同,關注的信息自然不同。有人關注,謝、何兩位大學士的爭鬥。誰才是朝臣之首、第一軍機大臣?
有的人則是關注爭論的焦點:賈環。若是賈環升任翰林侍講,立即將前程無量。
十一月初二,雪融之後,天氣漸漸的暖和了幾日。正陽門後的棋盤街中,人流密集。中午時分,賈環安步當車的從翰林院出來,準備回家吃飯。順便下午早退。寶姐姐、林妹妹等著的。今天是海棠社起社的日子。
自賈環在城西設立祭田,靈堂,供奉為賈府死去的奴仆,供養這一戰的老弱婦孺,傷殘病人,賈府上下的凝聚力大幅提高。十月底,賈環帶著賈蓉、賈璉等人親自去靈堂中上了香,贏得府中無數的人心。以這種情況而言,大約賈政學政任滿回來後,賈府還是賈環說了算。
而兩府內的氣氛,終於在大半月後,逐漸的平複。死者長已矣,生者自苟活。時間,衝淡著人們內心的傷痕。大雪過後,大觀園中,梅花盛開。
長隨錢槐,胡小四兩人跟著賈環,在街道邊順著人流往賈府內走。賈環的四名長隨,在賈府一戰之中,死的就剩錢槐、胡小四。一個機靈,一個粗壯,孔武有力。
這時,身後傳來呼喊聲,“賈兄,賈兄,請留步。”卻是賈環在翰林院的同僚周慎行,並幾個同年一起過來。
周慎行拱手一禮,一邊走,一邊笑著道:“子玉,上回我邀請你去荊園參加文會,給你拒絕。這次可不行。
西域傳來消息,大軍平定西域,楚王殿下召集文會,為皇周赫赫武功而賀。子玉在前不久的動亂中,有勇有謀,於兵事熟悉,豈無佳作?我等今晚,共賞之。”
周慎行說了一大堆,賈環心裡翻個白眼:周同學,我和你,和楚王很熟嗎?
太子寧溥、梁王在宮中“畏罪自殺”。消息已經傳出來。接下來,必然是晉王和楚王的奪嫡之爭。他沒有興趣參與。奪嫡,收益高,風險同樣極高。賈府現在的態勢,足保富貴。
他吃飽了撐著,參與奪嫡?
賈環拒絕道:“謝玉繩兄厚愛,在下今天還有事。”說著,對一眾同年拱拱手,帶著長隨,告辭離開。
看著賈環的背影,一名同來邀請賈環的同年忍不住譏諷道:“哼,還沒成為侍講呢,就這樣傲氣起來?”
周慎行“大度”的笑著搖搖頭,道:“走吧!”他還得去回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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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琉璃。順親王府中一處院落中,正廳裡,來自教坊司的名妓們載歌載舞。
晉王和順親王分席而坐,欣賞著美人歌舞。酒入酣處。順親王揮手讓名妓們都退下去。
晉王寧湃,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容貌英俊,一身土褐色的精美便服,器宇軒昂。拿著樽狀的銀質酒杯,笑著道:“王叔,你得考慮和賈府改善關係了啊!”
順親王老狐狸般的笑一笑,舉杯和晉王共飲,道:“賢侄可是聽到什麼風聲?”
寧湃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據宮中的消息,我父皇很有可能同意賈環升任翰林院侍講。”
順親王微怔,皺眉道:“那怎麼可能?賈環現在多大?就這麼升上去,日後必定是權相一流的人物。聖上豈會不考慮?”
寧湃微微一笑,道:“謝旋的表現太糟糕啊!坐觀成敗,其罪當斬啊!”
順親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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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子爭相準備“拉攏”賈環的背景下,賈環的地位水漲船高。十一月初,關於太子叛亂的各種處罰結果都出來了。
其中的一個焦點:京營參將樂白,謝鯨等人從京營除名,貶西南。各自品級不變。作為對京營諸將抗旨的處罰。從京營貶到地方,而且品級不變,這無疑是貶謫。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前西南,朝廷正在對外用兵。如此強將,到西南豈會沒有立功的機會?立功之後,天子還會用他們的。
而眾人所關注的賈環的官職,卻是被天子留中不發。一時間,風頭有所變化。據說,天子更傾向於謝大學士的意見。加一個正六品的虛銜給賈環。
為此,十一月十日,順親王再請晉王吃酒,席間大笑,“賢侄,如何?”
晉王苦笑著搖頭,“聖心難測。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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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西苑,更顯得寂寥。一排排杉木,排列在遠端湖邊。
雍治天子在小亭之中喝著茶,少頃,許彥帶著吳王覲見。
吳王在天子叛亂中,表現的很忠心。比順親王強得多。這些情況,錦衣衛自是都報告給天子。吳王再次恢複內務府總管的職位。重新被天子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