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之中,要說對官場、大局的判斷,自是先問賈環。都信服他的判斷。王夫人也是如此。
賈環怎麼會聽不出王夫人話裡的期盼?心中好笑:王夫人還挺自信的啊!
國朝的大學士,是沒有宰相頭銜的宰相。
什麼叫做宰相?
宰相,自唐以來謂之禮絕百僚,見者無長幼皆拜。職責是: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君不見,謝大學士訓斥掌握兵權、貴為七卿的左都禦史殷鵬,如同訓斥下屬。何大學士語責右都督、軍方第二人魏其候,魏其候連一句話都不敢頂。這就是宰輔之威。
就王舅老爺幫天子廢太子的這些子功勞,想要升大學士,很有點困難。
再一個,王子騰的資曆不夠。他曆任京營節度使,九省統製,軍機章京等職。並未在朝堂之上出任重臣的職位。
周朝的重臣職位,在大學士之下:七卿(六部侍郎中影響力大的也可以算,本朝暫時未有如此人物),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
這是朝臣。外臣中,出鎮數省的總督、巡撫(這是文官體係),總領數鎮的總兵官、大將(武將體係),都算。
這個陣容,再加上皇族,勳臣的旗幟人物:順親王、北靜王、成國公,就是國朝最頂尖的權力層級。
王子騰並沒有踏足這個核心層。
說的再透徹一點,就是王子騰的自己人(小弟)不夠多。他麾下的政治團體力量不夠,不足以推他上位。要知道,王統製之前是跟著謝大學士混的。另立山頭,暫時力量不足。
當然,恩自上出。天子特簡,照樣能拜相。不過,當今天子,怎麼看都不是昏君。打破拜相慣例的可能性不大。
賈環站著和王夫人說話,笑著道:“太太,舅老爺拜相的可能性不大。當然,這取決於聖心。”
王子騰順應上意辦事,天子肯定會酬功。但彆忘了,王子騰和謝大學士決裂。當謝大學士吃乾飯的不成?他肯定會給王子騰一點顏色看看。所以,王子騰短時間內,不要想大學士的事情了。飯要一口口的吃。一口吃不成胖子。
王子騰敢和謝大學士決裂,對他而言,自是好處大於壞處。畢竟他是為天子辦事。這一點,王子騰當然是看的清楚、明白。不過,就賈環的估計,王二舅此時心裡未嘗沒有盼著天子特簡他升任大學士的想法。是人,都會有這種心理嘛。
王夫人聞言,有些失望,和薛姨媽對視一眼,歎道:“那是。我還想…,噯,是我多想了。”
她哥哥要是升為大學士,該是多麼榮耀的事情?宰相,禮絕百僚,群臣避道,位在親王之上。
賈環微微一笑。王夫人的心思,他還是明白的。寶玉是嫡子嘛!不過,他認為王夫人的想法很難實現。
說了幾句話,賈環就告辭離開,帶著香菱、如意、彩霞進了大觀園中。
母慈子孝那一套,不存在於他和王夫人之間。至於薛姨媽。看看紅樓原書,第五十七回,慈姨媽愛語慰癡顰。多感人啊。黛玉都認薛姨媽做母親,改口叫媽。
但結果呢?寶黛的愛情,薛姨媽是一個字都不曾去說。黛玉的心思,紫鵑都當著薛姨媽的麵給說了。她不知道?按照紅樓夢曲的推斷,寶玉最終是和寶釵成親: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由此可見薛姨媽此人的性情。批一個“小人”、“口服蜜劍”、“虛偽”這是不過份的。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所以,不管賈環多麼的寵愛、喜歡、愛慕、在乎他的寶姐姐,他對薛姨媽、薛大傻子這兩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親近之意。
十幾天前,薛蟠給沒落的世家子弟柳湘蓮在城外疼打了一頓,他管都沒管。
…
…
瀟湘館中,寒風呼嘯。翠竹搖動。
黛玉拿著手帕,在門口眺望幾眼,庭院裡的竹林在晚上越的顯得幽靜,清冷。貝齒微咬,禁不住小聲自語道:“環哥怎麼還不來?”這大冷的天。環哥從望月居過來她這裡,要走好遠的路。晚上風很大。
瀟湘館的廳內,溫暖如春,燈光明亮。飯菜都已經自大觀園的廚房裡提來,在隔壁屋子的火爐上熱著。寶釵、湘雲、寶玉各帶著丫鬟在這裡說笑,等著吃晚飯。
賈環派人來通知寶釵一塊兒吃飯。恰巧,黛玉晚上宴請做東道,派紫鵑去請寶釵、湘雲秋夜小酌。黛玉如今可不是原書裡寄居在賈府,孤單無依、孤苦自憐的少女。
她現在外有賈環護著,屋裡有宅鬥小能手襲人幫她操持,手中銀子不缺。在大觀園裡的生活很順。如今晚這樣召開宴席,對她而言,實在是簡單、輕鬆。
襲人派小丫鬟拿著銀子到廚房裡,賈府裡什麼美食,拿不回來?隻要有的。而且,保管那些廚娘服服帖帖。誰會嫌銀子多事啊?
隻是黛玉性情清冷,喜靜不喜熱鬨。並不會每晚都宴請姐妹相聚。偶爾為之。
寶玉得了消息,自是趕緊躥過來。但凡有美人的地方,他都喜歡去湊熱鬨。何況還是林妹妹做東?
布置的清幽,充滿書卷氣息的廳中,待客的小圓桌邊,寶玉高談闊論,試圖用他新奇的觀點來吸引黛玉的注意。隻是,黛玉還在門口徘徊,焦慮的等待著。根本沒有留意他。
史湘雲“噗嗤”一笑,喝著茶。有些事情啊,史大姑娘看的很明白。她這位二哥哥,愛慕著林姐姐。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寶釵一身雪青色的長裙,圓臉杏眼,明麗多姿,很自然的將話題岔開,喊道:“顰兒,過來坐吧。門口風大。你身子又弱。他許是什麼事耽擱了。”
“嗯。”黛玉見寶釵勸她,細聲應一聲,依言過來。一襲白裙,行走時,婷婷嫋嫋,如若扶風弱柳。嫵媚風流之姿,絕世無雙。
寶玉看得心裡癢癢的,目光跟著黛玉,片刻不離。林妹妹越來越美,隻是他想要親近,卻不得。
湘雲笑道:“林姐姐,你素來博古通今,我有一句不解要請教你。黃昏卸得殘狀罷,窗外西風冷透紗,望穿秋水。這句作何解?”望穿秋水,可以是對親友的期盼,也可以是對戀人的思念。但是呢,不管那一條解釋,賈環對黛玉來說,都是占住了。
湘雲取笑,黛玉心中正有情思無限,給說中心思,禁不住粉臉微紅。秋水般的明眸一轉,偏頭看著湘雲,反擊道:“我不算博古通今。倒是要問你:花因喜潔難尋偶。不知道我那位衛妹夫可符你的意?你醉眼朦朧,可彆看錯!”
前不久的菊花詩中,史湘雲有詩曰: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兩人變著法子相互取笑、諷刺。寶玉時不時插幾句,時間慢慢的流逝。香菱去而不返,寶釵心裡有事,好笑的看她們鬥嘴。
湘雲雖然雄辯,但鬥嘴,湘雲真不是黛玉的對手。湘雲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我這輩子自然比不得你。隻保佑你明兒得一個厲害的林姐夫,嘴巴利索。沒事就和你鬥嘴,那才叫現我的眼呢。”
說的眾人一笑。
環三爺噴人的功夫,賈府第一。璉二奶奶都給罵他不贏。
湘雲說完,起身就跑。黛玉去追她。兩人笑鬨著,剛好賈環帶著丫鬟們進來,湘雲忙往賈環身後躲,叫道:“環哥兒,快救我。”
黛玉要趕湘雲,正麵對著賈環跑。賈環就笑著張開手,將黛玉攔著,半擁著黛玉,頓時幽香滿懷,手攬著她的纖腰,笑問道:“妹妹,這怎麼回事?且看我的麵子上,饒雲妹妹這一遭。”
黛玉見賈環來了,心中歡喜,仰頭看著賈環,目光一觸即挪開,明眸流波,香腮帶赤,嫵媚動人,道:“你問她去。”如此美人,賈環心中都是一蕩。
湘雲見黛玉給賈環攔著,料她不會再追,就住了腳步,笑道:“好姐姐,饒我這一回罷。”
黛玉在賈環手臂裡探出身子,嗔道:“我若饒雲兒你這一回,我就不活了。”
賈環就是一笑,攔著黛玉,讓她和湘雲鬥嘴。和寶釵打招呼,笑著道:“剛給太太找去。累姐姐久等了。”他雖說半抱著黛玉的,但隻是“勸架”。彆無他意。不然,就尷尬了。
寶釵明麗的輕笑,點一點頭,道:“我想著也是。”好笑的勸著還在鬨的黛玉、湘雲,“我說你們倆看在環兄弟的麵子上,都丟開手罷。我們吃飯了。”
寶釵說話,即便在瀟湘館內,丫鬟們都是遵從。擺桌端椅子,布菜斟酒。
寶玉看著跟著賈環一起過來就座的黛玉。雲鬢微散。這是在賈環懷中散開的。而他卻是欲親近林妹妹而不得,
並且,環老三進來時,他分明看到林妹妹眼中的歡喜、雀躍。那一個眸光瀲灩,那一個嬌柔嫵媚。令他的心,就這麼碎掉了。
如同一麵玻璃鏡子,先是不滿蛛網般的裂痕,然後,嘭的一下,裂開,散落成無數的碎片。
哀莫大於心死!
…
...
一頓飯,寶玉吃的食不甘味,飯後就告辭離開。他誓,再有環老三在的場合,他絕不攙和。
晚飯後,幾人聚在一起吃茶。夜色濃鬱,窗外千竿翠竹在風聲蕭蕭作響。倍增雅致的意境。
當日大觀園成,賈政率門客遊園,在瀟湘館裡說: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瀟湘館之雅,可見一斑。環境雅,主人亦才情美人。
喝著茶,賈環道:“雲妹妹,你和三姐姐說詩社少人,我給你們推薦一個人。”
史湘雲睫毛撲哧一眨,拍手笑道:“你不說我也猜著了。”指著賈環身側安靜站著的香菱,道:“是她吧?”
“嗯。香菱是一塊璞玉。她有這份詩才。”賈環笑著點頭。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他對香菱的評價很高的。香菱除開她的美麗,性情,她的才情同樣出色。同是詩國女兒。她的自述: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她是紅樓金釵副冊第一名。
“不過這塊璞玉要請一位好工匠打磨。”賈環對正在客廳裡緩步行走兜圈消食的黛玉征求意見,“林妹妹,香菱做你的學生如何?”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這些細微的、健康的飲食習慣,早在金陵時,黛玉就給賈環培養著成了習慣。這時,轉過身來,回眸一笑,那回眸嫣然綻放的風情喲!
黛玉細聲道:“她既要入詩社,拜我作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
賈環和寶釵兩人對視一笑。這是很典型的林妹妹的語言風格。她很傲氣的。不然,香菱怎麼不敢求她?不過,以賈環和黛玉的關係,他開口,黛玉肯定答應。
香菱心中高興,走出來,笑道:“果然這樣,我就拜你作師。你可不許膩煩的。”
黛玉傲然的道:“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
這話說的眾人又是一笑。香菱這兩天正和湘雲一起談詩,正學著。陡然聽到黛玉的見解,如獲至寶。當即,請教起來。
黛玉和香菱兩個你一言我一句的論詩,湘雲跟著插話。她是個極喜歡熱鬨,愛笑、雄辯的女孩子。寶釵和賈環兩個對視一眼,莞爾一笑,走到隔壁屋子的窗前。
寶釵麵對著賈環,輕聲問道:“夫君,外頭的事情可都忙完了?”吃飯的時候,略說了說。再者,她感覺得到賈環今天心情很好。
賈環笑著點頭,見沒有丫鬟跟著過來,悄然的握住寶釵的手,在嬌妻麵前吹牛,“善謀者,無赫赫之名。”
寶釵禁不住掩嘴噗嗤一笑,“撲哧。”明麗、嫻雅的女神如若秀麗多姿的少女。
賈環也笑,給寶釵說起京城的風波。事情都快要完了,他當然不介意和寶釵說。
心中同時感歎。大觀園的時光,是整個紅樓的高--潮。曹大師,用女孩子們的美麗,笑聲,構築出繁盛的氣象。諸芳零落是賈府凋零。諸芳齊聚,則是高--潮。
自雍治七年,黛玉到賈府。雍治八年,寶釵到賈府。一個個美麗的女孩子們彙聚在榮國府中。謂之金陵十二釵:釵、黛、雲、探、紈、迎、惜。
另,妙玉,秦可卿,王熙鳳,巧姐,俱都在賈府中。隻有元春在宮中。
在大觀園中的金釵們,她們氣質各異,風情各異,才情各異。等到搬進大觀園中,起海棠詩社,金釵們的交情、關係,變得極好。寶釵和湘雲的關係,寶釵和黛玉的和解等。
萬紫千紅總是春!整個大觀園,便成了一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笑聲,無比美好的地方。八七版的紅樓,便以笑聲,體現了這十三年,十四年的美好時光。
賈環親曆著嬌妻寶釵的變化。第一次見麵時,那個黃昏中,她的端莊、冷豔,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現在的寶姐姐,顯然,有著更多少女生動的一麵。
這並非是寶釵的性格變化,而是,她在姐妹們,在他麵前的變化。冷美人再冷,在丈夫,在閨蜜麵前,不可能也冷著吧?冷,是對陌生人而言。
賈環是喜歡她這樣的。不需要壓製少女天性。
…
…
聽賈環說完,寶釵抓住重點,擔憂的問道:“夫君,舅老爺得罪的人越很,報複卻全落到大伯身上。這…如何是好?”
賈環胸有成竹的笑一笑,正要回答。身後的門邊傳來湘雲的笑聲,“環哥兒,寶姐姐,你們的悄悄話說完沒有?說完了,林姐姐要罰環哥兒。”
“嗬,這從何說起?”賈環好奇的和寶釵一起走到廳中,黛玉和香菱都在書桌邊。
黛玉抿嘴一笑,娓娓道來,“環哥,你為我們海棠社的副社長,自開社以來,一詩未作。固然雲妹妹是說不讓你做,免得我們不得趣。不過,我們作過的題目,卻無妨。正好給香菱做個示範。”
寶釵天質聰慧,她雖說剛擔憂,問自己的夫君,但見賈環笑的從容,就知道他有對策,所以這時倒沒有多擔心。就順著黛玉的話“起哄”,笑道:“顰兒這個罰的雅。不若以菊花為題,我給你磨墨。”
寶釵雖然起哄,但還是在照顧賈環。海棠社的兩次詩會,詠白海棠是限韻的,難度較大。而詠菊,則限製較小。
寶釵挽著衣袖磨墨,黛玉笑吟吟的站在賈環身側,香菱在一旁圍觀,湘雲在書案的對麵看。丫鬟們如如意、彩霞、鶯兒、紫鵑、襲人、沫兒、翠縷都圍著看。
賈環提起細管狼毫筆,笑道:“我於律詩不擅長。有一五言。”說著,在薛濤箋上落筆。香菱雀躍的一字字念道:“秋菊。寒菊立冷秋,風霜重重惡。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
湘雲才思敏捷,道:“咦,這與那青鬆是一脈相承的風格。”
寶釵點頭,滿頭秀上的珍珠步搖晃動,環佩鏗鏘,“嗯。雲丫頭說的是。”
黛玉心裡誦了一遍,道:“到底與我們閨閣女兒的詩風不同。環哥意誌堅定,這種傲視寒霜的氣魄,隻有他寫的出來。”
這詩,與黛玉奪魁的三詩相比,整體上要遜色。但氣魄,堅定之處,彆具一格。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這亦是名句。
群芳環繞。賈環笑一笑,喝著襲人遞來的茶,道:“你們彆愁詩社人少。前兒金陵那邊傳信。鳳嫂子的父親去世,她哥哥王仁要來京。同行的有幾家親戚。
其中,寶姐姐的堂妹薛寶琴、珠大嫂的寡嫂的兩個女兒李玟、李琦,還有…,顰兒,我們那年在蘇州蟠香寺見到的,用竹筒剩水給我們的那個女孩,你還有印象嗎?大太太的侄女邢岫煙。她們幾個都是能作詩的。不日就要到京城。”
紅樓詩社之盛,是大觀園之盛,是整個賈府的風流富貴氣象的具體呈現。薛寶琴、李紋、李綺、邢岫煙四人以“過客”的形勢進入賈府,更添加歡鬨、繁華。
黛玉微微點頭,“環哥,我記得。”明眸看著賈環,秋波盈盈,她想起蘇州祭拜父親時,想起她和賈環在金陵的日子。往事如塵、如煙。
賈環這個消息讓香菱和湘雲都很興奮。寶釵倒是微微嬌嗔丈夫一眼,而後一笑。
賈環隨口就說出四個女孩子的名字,這是很失禮的行為。因為,女孩的名字,一般隻有她的家人、親戚,丈夫才知道。天知道賈環怎麼知道的?
風流名士的做派呢!
…
…
寶釵的擔憂,賈環沒有回答。但這件事,卻在京城中迅的酵。
九月二十六日後,京城最流行的兩條流言。第一,王子騰要升大學士,第二,賈赦通敵,走私鐵器給草原蠻族。傳得有鼻子有眼。人人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