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清晨的薄霧彌漫在賈府俊麗的園林中。金黃色的樹葉飄零,一派晚秋風情。
賈府西路,賈母上房的臥室裡。賈母早上才起床,就聽鴛鴦說了,“老太太,昨晚亥時三刻,三爺打發人來傳信,今天要請大老爺來老太太麵前質對。”
賈母思忖著,奇怪的道:“環哥兒有什麼事?”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升起來。
她那個孫兒處事公道,賞罰有度,手段淩厲。大小事根本就不用來煩她。若是有事,隻怕不會是好事。
說起要大兒子質對,賈母看看鴛鴦,彆是為鴛鴦的事吧?她知道賈環的性情,若是知道那件事,他肯定會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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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賈環在望月居明亮的餐廳裡喝著香甜的大米粥、吃著肉包子。另有各色早點。嬌妻美妾相陪。俏麗的丫鬟們環侍。
因保齡侯史鼐外遷四--川布政使,賈母舍不得湘雲離開,留著湘雲繼續在賈府中居住。湘雲極是敬重、喜愛寶釵,視寶釵為姐姐,和寶釵一起住在大觀園蘅蕪苑中。
因而,寶釵這段時間,時而在蘅蕪苑中住幾日,時而回來望月居陪賈環住一晚。
賈環並介意嬌妻住在大觀園中,和姐妹們玩耍、說笑。此時距離她上京到賈府裡已經五年了。與賈府的姐妹們早熟悉起來,感情日益深厚。與姐妹們頑笑、笑鬨是儘有的。
他挺喜歡她這樣的。
珍重芳姿晝掩門。寶姐姐是端莊、矜持、嫻雅的冷美人。但是,這個“冷”啊,並不是對他,或者對賈府的姐妹們。
寶釵今天穿著金菊色的棉裙,頭戴如意狀的金簪,額前梳著整齊的劉海。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白皙的肌膚若初雪般淨白,坐在餐桌邊用著早飯,明麗難言,賞心悅目。
寶釵胃口較小,她吃完了,賈環還在喝粥。站起來幫賈環盛粥。打開精美、保溫的小銅爐子,用鏤空雕花的銀勺子給舀了大半碗,遞給賈環。美麗的杏眼看著賈環,關心的道:“夫君今日要去和大老爺在老太太質對。可是為了鴛鴦姐姐的事?”
賈環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接過粥,沉吟著問道:“姐姐,大老爺逼鴛鴦姐姐做小老婆的事發生了?”
寶釵點頭,金簪微動,“嗯。夫君你這些日子忙的很,我便沒讓人給你說這些瑣事。鴛鴦姐姐寧死不去。老太太罵了大老爺一頓。大老爺自此就告病了。”
賈環點點頭,“不是為鴛鴦姐姐的事。是其他的事。”又嘲諷的道:“姐姐,我們這位大老爺不知死活啊!他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還有心情逼迫人當他的小老婆。真是夠混賬的。”
這話說的寶釵、香菱、晴雯、鶯兒、如意、彩霞幾人都很疑惑。但是賈環不說。她們都沒問。
賈環抿抿嘴,思索著喝著粥。心中對賈赦的厭惡之情,越來越盛,近乎難以遏製。
紅樓原書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賈赦看中了鴛鴦,要娶她做小老婆。先派邢夫人去找鴛鴦,再要鴛鴦的嫂子去勸她,再用鴛鴦的哥哥去逼迫她。
賈赦威脅道:“自古嫦娥愛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他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隻怕也有賈璉。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來,此後誰還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著老太太疼他,將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叫他細想,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時,叫他趁早回心轉意,有多少好處。”
按照邢夫人和王熙鳳的分析,常理是:“憑他是誰,那一個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頭的?這半個主子不做,倒願意做個丫頭,將來配個小子就完了。”
“難道你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可真是個傻丫頭了。放著主子奶奶不作,倒願意作丫頭!三年二年,不過配上個小子,還是奴才。”
但鴛鴦還真就偏不願意。罵她嫂子,“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麼‘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端的是錦口繡心。口齒伶俐。
罵得好!
賈環雍治八年在賈府裡時,和鴛鴦對陣過,就知道,賈府裡要論罵人的功夫,鴛鴦是可以排得上號的。
鴛鴦在賈母麵前道:“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後再圖彆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從嗓子裡頭長疔爛了出來,爛化成醬在這裡!”
到底是金鴛鴦!
誓死不從。她用自己的凜然正氣,大聲回答了賈赦這個無恥之徒的要挾、脅迫,表現出高尚的情操。正所謂,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人的尊嚴,不能夠被踐踏!這是靈魂裡不屈的聲音:要活的像個人。
將美好的人,或者事物,給毀掉,這怎麼能夠?這是極其的令人痛心、惋惜。紅樓原書中,鴛鴦的結局,就是在賈母死後上吊自殺。但是,現在,自然不會!
賈環早就決定要在這件事上幫鴛鴦一回。鴛鴦為人處事,很公道。有金鴛鴦之譽。且不說,他現在和鴛鴦的私交不錯,算是朋友。怎麼可能看著朋友被賈赦威逼致死?
即便不是朋友,在他並不費多大工夫的前提下,他如何不願意幫助她呢?
賈赦這個人,貪婪、好色。他不僅僅是豬隊友的問題,而是作惡多端、壞事做儘。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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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後,賈環帶著嬌妻美妾一起前往賈母上房處。晴雯喜歡看熱鬨,跟著去。
真論起來,其實賈環並沒有納妾。美妾是特指香菱。
賈環為香菱的事,把薛蟠打了一頓。故事呢,很曲折。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但是,在旁人看來,環三爺對香菱姑娘,早有企圖。香菱陪嫁,早晚是環三爺的人,闔府儘知。香菱在賈府裡的待遇,是賈環小妾的待遇。
香菱心裡明白。這會子,看著與寶釵並行的賈環的側影一眼。有好幾天沒見三爺了。溫柔安靜、明淨標致的美少女亦步亦趨的跟著賈環,幽香縈繞。
一路上,賈府的內官家林之孝帶著管事媳婦們親自來給賈環傳遞消息,“三爺,大老爺已經出門,馬上就到老太太這裡。”賈環昨晚吩咐下去了,賈府上下,誰敢不重視?
“嗯。”賈環點點頭,一行數人自賈府中路的甬道直抵西邊,進了賈母上房的院落。
秋日上午,陽光和熙。鳳姐兒笑吟吟的迎上來,和賈環、寶釵打過招呼後,笑道:“環兄弟,今天到底什麼事啊?可是為鴛鴦姐姐的事?”
鴛鴦的事情,最近在賈府裡鬨的挺大的。人皆儘知。
賈環擺手,道:“不是。是另外的事情。”邁步進了賈母的屋裡。王夫人、薛姨媽、李紈、史湘雲、林黛玉、賈寶玉、迎春、探春、惜春都在。
以賈環今時今日在賈府裡的地位,他的一舉一動很受關注。他說今天要找賈赦在賈母麵前質對,賈府中人自然是都知道。內眷們今天這會都在。
賈環給賈母、王夫人行禮,端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一股壓力,自然而然的傳導出來。
史湘雲拿著手帕子,掩嘴嬌笑,和寶玉交頭接耳,“難得見環哥兒這樣嚴肅。看來要出大事了。你前些兒不是說要幫鴛鴦姐姐說情,不讓大老爺得逞嗎?看,這是主持公道的人來了。”
寶玉偏頭,和湘雲笑著道:“我雖然不喜環老三,但這事確實做的漂亮。”他要做事,得求老太太、太太。但是環老三做事,當真是大開大合。肆無忌憚。府中貌似沒人製得了他。
鴛鴦站在賈母身後,水蔥兒似的女孩,俏麗的鵝蛋臉上浮起一抹難以抑製的紅暈。
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羅綺柳如煙,時人勿訝登科早,月裡嫦娥愛少年。這是賈環今年春高中會元的詩詞。
月裡嫦娥愛少年。她前些日子給大老爺威脅時,大老爺就說她是不是想嫁環三爺?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從閉目坐著的賈環身上掃過,抿嘴一笑,悄然扭身的和身旁的寶釵說話,“寶姐姐,這人今兒怎麼這樣?古怪的緊。”
大觀園中起海棠社,這是一樁,姐妹們關係親密。再有,林瀟湘魁奪菊花詩。劉姥姥再進賈府,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黛玉在鴛鴦行令時,隻顧著免於被罰,說了《牡丹亭》、《西廂記》上的句子,事後數日,給寶釵勸說。
寶釵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
你我隻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黛玉心中暗服。兩人和歸於好。蘅蕪君蘭言,瀟湘妃子聽得進去。
寶釵知道端底,輕笑著給黛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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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等了片刻,就等到賈赦進來。邢夫人帶著丫鬟,婆子,跟在他身後。
賈赦穿著褐色的長衫,走到賈母麵前,跪著請安,“兒子見過母親。”
賈母冷哼一聲,並不說話。賈赦強討鴛鴦,將賈母得罪的很了。
滿屋子的人都起身,獨獨賈環坐著不動。等賈赦行完禮,賈環站起來,拱手一禮,冷笑道:“我有事要和大伯質對,請老太太和太太聽聽。”
賈環這話說出口,其餘人等全部退出賈母的屋裡。片刻間,就變得清清靜靜。
賈赦給賈環一招就到,當然是因為賈環明說了,要和他質對平安州商貿的事。若是,為鴛鴦的事,他怎麼可能理賈環?那有被晚輩教訓的道理?
這時,賈赦不滿的看賈環一眼,喝口茶。且看他怎麼說。
賈環冷聲道:“大伯,你在平安州販賣鐵器給草原蠻族之事,已經暴露。汝陽侯告狀都告到舅老爺麵前去。當日在榮禧堂裡,你答應我父親,不再參與商貿,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管不了大伯的。還請老太太說句話。大伯你要作死,彆連累賈府。我把話說在前頭,你要是還不收手,日後被朝廷下獄砍頭。勿謂我言之不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