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一間雅致的偏廳中,魏翰林端正的坐等著,喝著鳳髓茶。茶是好茶,清香飄逸。他心中卻是很不耐煩。他公務繁忙,而薛家半天卻沒一個人出來招待。
後院裡頭,薛姨媽和寶釵兩人同樣正焦急的等待著。薛家在京城之中的故舊,除了賈史王薛四家,就都是皇商一流的人物。何時與翰林有舊?薛蟠此時並不在家中,即便在家中,薛姨媽也不放心由他出麵接待一位清貴的翰林。
一個是兒子性情不穩妥,一個是兩者的身份地位相差太遠。
賈政還在衙門裡坐衙,薛姨媽趕緊派了香菱去請賈環來。這才是身份對等的人物,足可以待客。
賈環從秋爽齋裡過來,到梨香院裡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他身上都有些汗,天氣炎熱。
梨香院後院廳中,陳設精美。陽光給攔著窗外,窗戶下的半桌上的瓷器泛著光澤。清幽、陰涼之氣,浸潤而出。
寶釵見賈環進來,站起來,就要避開。
薛姨媽忙阻止道:“噯喲,我的兒,這都什麼時候?不必避諱著了。”再笑著對賈環道:“環哥兒,卻是有個姓魏的翰林上門來,不知道有何事,要你幫著招待一二。”
“魏先生?”賈環心中奇怪。翰林就那麼些人,他雖然在翰林院沒正經“上過班”,人名都還是知道的。姓魏的翰林,那隻有他的房師,大師兄的嶽父。
“姨媽不必著急,我去前頭見一見魏先生。”婚還結,賈環當然不用改口,應下來,再對寶釵點一點頭,示意她安心,到前院裡見魏翰林。
薛家的仆人將賈環帶到偏廳中。賈環笑著行禮,“魏先生…”
魏翰林不爽的抱怨道:“怎麼這麼慢才出來?”他根本就不奇怪是賈環代表薛家出麵招待他。畢竟薛家就住在賈府裡。而且,賈環請了婚假在家。
賈環露出一個苦笑。好在他知道魏翰林的脾氣,並不以為意。
魏翰林拿出一封書信,道:“這是梅翰林給薛家故人的書信。他兒子與薛家之女定有婚約。如今,他被貶往哈密衛,說不必苦了故人之女。要退了這門親事。婚書在我手中,等薛家子來京,我親自給他。先來給薛家說一聲。”
魏翰林脾氣很臭,性格執拗,但辦事還是很妥帖的。他即便信的過賈環,還是會親手將婚書交給薛蝌手中。
賈環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梅翰林要退掉薛蝌的妹妹薛寶琴的婚約。薛蝌算是薛蟠的堂弟。接了書信,道:“魏先生,我知道了。我一會給薛姨媽說明情況。”
“嗯。”魏翰林把事情說完,並不多留,告辭離開。
賈環送魏翰林出門,再回到後院裡,將梅翰林的書信給薛姨媽,將情況給薛姨媽說了說。
說起來,古代的婚姻,女子嫁人的年紀都比較早。薛寶琴比寶釵小,在今年就要嫁人。紅樓十三年秋,薛蝌就要帶著薛寶琴進京完婚。再比如,史湘雲今年十一歲多就訂婚。
此時寶釵已經避開,不在客廳中。
薛姨媽一身褐色的常服褂子,富家太太的裝束,四十多歲,坐在名貴的梨花木交椅上沉吟了一會,道:“環哥兒,這事我知道了。且看看什麼時候帶信回金陵罷。”
又歎道:“我這侄女也是沒福的。她父親那年在京中將她許給梅翰林之子。第二年就去世。如今母親有痰症。家道中衰。上頭有一個哥哥,這婚約解除,一時間又哪裡去挑好的?”
賈環對薛姨媽這種輕飄飄的感慨沒什麼感覺。她有幾分真心,很難說的。
再者,據紅樓原書的描述,薛寶琴非常漂亮,兼之能詩文。賈母就曾想將其配給寶玉。薛寶琴要挑,怕是還有選擇的餘地吧!
同喜進來給賈環倒茶。薛姨媽笑道:“環哥兒,今天多虧你出麵待客。你大哥,唉…,就不提他了。”吩咐同喜,“去將今年新到的鳳髓茶,拿一塊給環哥兒。”又留賈環吃飯。
賈環幫薛家出麵招待下客人,是他地位使然,這時便道:“姨媽留飯,本該是要留下來的。隻是還有些事,改日再領。”他和薛姨媽關係一般。當即,拿著鳳髓茶回望月居。
鳳髓茶,當然不是鳳髓,而是一種名貴的茶,又名青鳳髓。正所謂: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產地,福建省建安縣。最早見於唐李肇的《國史補》。明代徐應秋在《玉芝堂談薈》中也說:“建安之青(鳳)髓……此唐宋時產茶地名也。”
蘇軾有詞雲:老龍團,真風髓,點將來免毫盞裡。霎時滋味舌頭回。清代黃葆真在《增補事類統編?飲食部?茶》中說:“蟬膏、鳳髓,分八餅之濃香。”
賈環在這裡生活了六七年,又是賈府這樣的世家之族,對茶葉,略有了解。走在青石板上,兩邊樹蔭濃密,午後靜悄悄的隻有蟬鳴。
風俗貴茶,其名品眾多。建安青鳳髓,皆品第之最著者也。
賈環看看手裡油紙包著的一塊茶,心情不錯。他給薛姨媽想起來幫忙出麵待客,薛姨媽認為他能拿的了主意。正是他執掌賈府內外的一種權利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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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秋爽齋中,賈環給香菱叫走,黛玉和三春們說了一會兒話,便散了。
史湘雲先到鳳姐處,再往李宮裁的稻香村,又去怡紅院,再來秋爽齋。聽的探春說賈環給薛姨媽叫出去待客,又聽探春說了剛才的原委,俏臉微紅,和探春說了會話,去瀟湘館裡看襲人。
黛玉從秋爽齋裡出來,因賈環給叫到薛家去待客,心中略感悶悶的。一路上,登山渡水,過樹穿花,到四月底時她賣花塚處,看著隆起的小土包。
黛玉一襲精美的白底黃花的衣衫,身姿嬌柔婀娜。容貌絕美的少女。她在這幽靜、美麗的綠樹、花叢間蹲下來,輕輕的拍拍土包,想著:也不知道裡頭花化了沒有?又想起那日所做的《葬花吟》來: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心中的情思、憂愁湧起來,禁不住輕聲吟誦道:“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儘頭。”
“若是給環哥聽到我寫這樣的詩句,怕是又要說我不保重身體。要罰我鍛煉。”黛玉吟誦了一回,想著心底的男子。他要成親了啊。心中情思縈逗,纏綿固結。歎口氣,站起來,自言自語的道。
忽而,背後給人拍一下。黛玉給嚇的一跳,回頭就見香菱笑嘻嘻的站著,長出口氣,道:“你個傻丫頭,唬我這麼一跳好的。你這是從哪裡來?”
香菱嘻嘻笑著提起手中的油紙包的小包,“喏,我們姑娘讓我給姑娘送茶來,要我親自交到姑娘手裡。我到處沒找著姑娘,聽的有人在這裡吟詩,猜著是姑娘。過來一瞧,還真是!”
黛玉的詩才,在閨閣之中,自是有名的。聽聞,她還曾以筆名“瀟湘妃子”在報紙上發表過詩詞、文章。香菱心裡羨慕的不得了。家裡的三爺可不就是詩詞名家麼?
黛玉輕輕的一笑,繡花鞋踩在鵝暖石路上,道:“寶姐姐費心了。”
“好姑娘,我們走罷。回家去坐著。”香菱說著,拉著黛玉的手往瀟湘館裡而去。
香菱的性情,溫柔、安靜。但是呢,會有一些呆、憨。她是極願意和黛玉親近的。
…
…
第二天上午,賈環沒在屋裡寫字、讀書娛情,帶著晴雯、如意往瀟湘館而去。他昨天晚上聽晴雯說黛玉心情不佳。
原因麼,賈環不用猜都知道。
大觀園中風景最好的幾處便是: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稻香村。其中,瀟湘館位於在大觀園的南麵正門左側。
賈環三人是在西北麵的角門進園子裡,順著甬道往東直走,過園中戲班子所在的榆蔭堂,隔著牆可以看到外頭的梨香院,直走到迎春的紫菱洲。
再往南直行。沿途過惜春的暖香塢、李紈的稻香村、探春的秋爽齋。往東過至黛玉的瀟湘館。瀟湘館院落外室一帶粉恒,院內千百竿翠竹掩。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
夏季清晨七點多,天地間的涼氣還未完全的消散。微風吹過,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正所謂: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
賈環到時,黛玉已經起來。賈環給她定的作息時間是早睡早起。以規律的生活,符合養生之道。至於什麼賴頭和尚“見不得眼淚”那種鬼話,那是唬人、裝逼的。按照中醫理論:憂傷肺、思傷脾。這才是根結所在。
黛玉在金陵裡按照禦醫的方子,調養了一年多。再加上賈環知道的一些現代養生知識,她的身體,自是比紅樓原書中好很多。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落在賈環身上,眸光瀲灩,精致如玉的俏臉上露出喜悅的淺笑,讓賈環落座,紫鵑倒茶,好奇的道:“環哥怎麼今天這麼早就來我這裡?”
賈環微微一笑,道:“新寫了一首詞,想著和妹妹一起品鑒。”
黛玉美麗無瑕的瓜子臉上閃過一抹緋紅的雲霞。環哥說的“道貌岸然”,一本正經,其實是說:想她了,所以早上過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