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深情陰晴不定,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的時,賈赦冷哼一聲,諷刺道:“環哥兒,你不要誇大其詞。哪裡就到這樣了?你不是挺會做生意的嗎?府裡的生意,你都可以管起來。”
賈環麵無表情的看了賈赦一眼,頂回去,“大伯,我是個讀書人!”
“噗嗤---”陪在末位坐著的賈蓉心裡差點沒笑出聲來,這話頂的大老爺要難受死。
國朝的情況,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雖然,江南那邊有儒商興起。但,京城、北地這邊,還是這樣的看法。環叔作為清貴的翰林當然不適合去經商。
賈赦一口氣就憋在喉嚨裡,恨恨的瞪著賈環。他思維有盲點,忘了這一茬。
賈璉心裡歎口氣,都為他老子感到難受。環哥兒的嘴炮在府裡,要算數一數二的了。
賈環和賈赦吵這麼一個回合,令賈政心中不舒服,中斷思路,表情凝重的問賈環:“環哥兒,你打算怎麼處理?”
賈環習慣性的拱手一禮,答道:“父親,無非是開源節流四個字。我們家裡的仆人,家生子,這幾代的生息、繁衍,人口眾多。該清退的清退、該放出去的放出去。
其次,是辦事的時候,不能貪--汙。辦事的經費,最多隻能拿一成,拿多了,就要處罰。之前,貪--汙的銀子,要吐回來,補回到公中。特彆是修建園子的費用,若是都拿回來,公中的銀子就儘有了。”
賈赦見賈環公然的當麵挑唆賈政查他的帳,當即就不滿的喝道:“好小子,你要查誰?”
賈環不為所動,接著對賈政道:“父親,據查,張才、單大良兩家子合起來貪--汙了近兩萬兩銀子。這兩個人一定是要查一查的,仿照賴家的舊例。”
賈蓉、賈璉兩人在整風運動領導小組裡,對張才、單大良兩家的貪--汙情況、數目都心理有數。而賈政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事,當即就震驚了。
賈環對賈政的心思還是把握的很精準的。賈政的想法,歸結起來就是“家和萬事興”。他不可能和賈赦起衝突。不可能讓庶子去查長兄的賬目,這鬨出去,就丟臉丟大了。
但是,賈環建議查家裡的下人、管家,這對賈政而言,就沒什麼心理障礙了。
賈政氣憤的拍了下楠木交椅的扶手,狠的道:“好。我待下人還是太寬厚了。導致家裡出現這樣的事情。吃主子的,拿主子的。從今而後,是要好好的整頓、整頓。環哥兒,你放手查。”
賈赦給賈環晾在一邊,這時截住賈政的話,狠話道:“二弟,不準查。否則,你彆怪我醜話說在前麵。”
賈赦雖然貪暴、好色,但至少點了幾點宅鬥技能,不像賈政完全不通實務。
賈環的套路很簡單,他要查的四管家張才是賈赦的心腹,大管家單大良最近為了自保,投靠了賈赦。如果賈赦現在保不住這兩個人,可以說,日後,他在賈府裡說話,隻要和賈環意見相衝突,絕對不會有人聽他的。
賈政為難的看兄長一眼,試圖講道理,勸道:“大哥,環哥兒剛才列的數據,你不是沒聽到。何苦…”在政老爹看來,除了各房的小廝、丫鬟,其餘的人等都是賈府的人。他大哥為兩個管家和他鬨矛盾,有點不講道理。
賈赦很粗暴的打斷賈政的話,冷笑道:“二弟,我才是嫡長子吧?你先讓你兒子交代清楚林妹夫的賬目。”
賈政還沒說話,賈環在一旁助拳,再頂賈赦一句,“大伯,做人不可太貪心。林姑父讓璉二哥帶了一百萬兩白銀給家裡,作為林妹妹的使用,如何不夠?我這裡的二十萬兩白銀,是林妹妹的私房錢。
再者,大伯即便是想要,我這裡也是沒有的。宮裡的貴妃要用度,上下需要打點,這筆銀子,我投到宮裡去了。”
這是賈環和賈政早就商量好的說辭。
賈赦給氣的臉都變青,胸口起伏,呼呼的喘著粗氣。這又是一個狗屁、扯淡、糊弄人、但讓他無可奈何的理由。他不可能去找太監們對賬。賈環說多少,就是多少。
賈政看看兄長賈赦,便訓斥賈環,道:“長輩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份。”再對賈赦道:“大哥,林妹夫就剩下一個獨女在府上,委托給環哥兒照顧。都退一步吧。”
賈政糊塗歸糊塗,還是很清楚,修建園子,貪--汙的大頭,就是他的兄長得了。賈環去年剛回來時,兩個人就為這事針鋒相對,撕破臉。他不打算查賈赦的帳,也不打算讓賈赦查賈環的帳。但是,現在下人的帳,他想查。
賈赦冷著一張老臉,冷笑道:“我倒是想退一步,奈何,你們父子兩個逼到我頭上來?”說著,又罵賈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坐在哪裡挺屍。”
賈璉給罵的臉都灰了,極其狼狽,從椅子上站起來,訕笑道:“老爺,環哥兒,要不這事就這麼算了吧。單大良、張才到底是給府裡做事,把他們叫過來申飭了一頓,留點臉麵。”
局麵,頓時就僵硬著。賈政有些為難的沉吟,難以決斷。
賈蓉還是一臉平靜的坐著,其實是在看戲。這時候,內心裡搖頭,感歎。無怪乎,環叔並不倚重璉二叔,關鍵時候靠不住。當然,璉二叔也有他的難處,他到底是大老爺的親兒子,沒道理不幫親老子說話。
賈環剛才給賈政裝樣子訓了一句,正坐下來喝茶,實話說,彆看這會兒場麵很激烈,但是他心中並不緊張。
他和賈赦聯手,要動賈府的格局,需要耗費精神,仔細謀劃才能成功。但他和賈府的當家人賈政聯合,要動賈府的格局(賈赦),就很簡單。
這時,翻開他的底牌。他既然主動找賈赦的麻煩,要壓製賈赦,當然是有準備。沒準備,他搞如此聲勢巨大的整風運動,把火往賈赦身上燒?
賈環再一次不顧賈政剛剛的“訓斥”,冷幽幽的插了一句,“大伯,不是我逼你。而是你太貪心的撈銀子了。你屢次派璉二哥去平安州公乾,拜會平安節度使,侄兒想問一句,辦的什麼事?”
榮禧堂內,因為賈環這一句,陡然的就安靜下來。在瞬間,聽得到蠟燭燃燒的聲音,還有榮禧堂外遙遙傳來的夏季聲響:蟬聲、蛙聲、蟲叫、人聲。
賈政驚詫的看著兄長,半響說不出話來。他是真的給刺激到了。
賈赦本來是給賈環“調戲”的火冒三丈,正喘著粗氣,還罵賈璉,指桑罵槐。這時,收了聲。賈璉臉皮都僵硬了,額頭上冒著冷汗。
看戲的賈蓉此時也是坐直身體,目瞪口呆。
不怪賈府的男主子們有這樣大的反應。因為,平安州地處北境邊關。距離京城一千多裡。京中的勳貴,結交外地的節度使,特彆是邊境上的節度使,你想乾什麼?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是:造反!
這是要抄家殺頭,夷三族的罪名啊!賈府何至於到造反的地步?但是,皇帝會聽你解釋嗎?開什麼玩笑。
國朝的官製,節度使是虛銜。比如:賈環的老師張安博就曾授從二品的淮揚節度使虛職。比如,寧國府已經故去的長輩賈代化、王子騰就曾任京營節度使。
這也是個虛銜,作為拱衛京城的核心力量,京營十二營的大權掌握在文官手中。當然,天子會派太監做監軍。
平安州章知州(從五品)加節度使銜,基本是在州中,軍政一把抓,說話算數。和這樣的人物結交,非常的危險。若是給錦衣衛查到,報給天子,立即就是大禍臨頭。
這事給賈環捅出來,賈赦在賈政等人麵前能有什麼底氣?這是把家族往死裡帶的節奏。
賈政看著賈赦,緩緩的,很認真的問道:“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
給賈環捅出來了,這事不說清楚不行。賈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二弟,不是有商人要和北邊草原上的部族做藥材、毛皮生意。要通過章知州。我參了一股。”
賈環曬笑一聲,道:“大伯,不要避重就輕。就我所知,鐵器向來是邊境走私商品中的大頭。朝廷是禁止走私鐵器到草原上的吧?”他在提醒賈政。
賈政便盯著賈赦。事關家族的前途,自己的身家性命,賈政哪裡敢糊塗?
賈赦喟然的長歎一聲,道:“罷了,我保證不再參與。家裡的下人,你要查便查吧。”說著,起身離開榮禧堂。
他認慫。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賈赦當然不會放棄北邊的生意,那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但是,他弟弟確實能壓得住他。單大良、張才就都丟出去吧。真逼得他弟弟,捅出這事,麻煩就大了。
賈政也不願意過份的逼他兄長,見賈赦做了保證,就放下此事,吩咐賈環三人,道:“環哥兒,你把府裡的事處理好。該查就查。”
“是,父親。”
賈政說完,長長的歎口氣,心事重重的先出了榮禧堂。議事結束。
賈璉對賈環訕訕的一笑,毫無疑問,他今天在環兄弟麵前又丟分了。隻是,他去平安州的事十分隱秘,環兄弟怎麼知道的?
賈環點一點頭,先出了榮禧堂。他就知道賈璉是這個尿性:關鍵時候靠不住。他很多時候,更願意重用內心裡畏懼他的賈蓉。
賈赦的話,他是不大信的。以賈赦貪婪的性格,一本萬利的邊貿、走私生意,賈赦願意丟手、不乾?扯淡吧。
賈府衰敗的根本原因是:四大家族的旗標人物賈元春、王子騰在政治博弈中失敗。但其他原因同樣不可忽視。其中有一條就是:賈赦結交平安州節度使。
豬隊友啊!
但是,賈環現在無法。隻能是將賈赦壓製住。不讓他搞事。正兒八經的,其實還是**消滅,一勞永逸。但是,這種事,他不能乾。賈赦無故的出事,賈母不得和他拚命才怪。
走出榮禧堂,賈環輕輕的吐出一口氣。月明星稀。外頭的小廝正在各自跟著主子散去。等候在外頭的榮國府四大管家:單大良、林之孝、吳興登、張才都還在。
“三爺…”幾人在榮禧堂外和賈環打著招呼。
賈環指著單大良、張才,道:“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