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詩,好詩啊…”
西城,鹹宜坊,衛府的正房中,新近到京城的衛弘,聽了孫兒衛陽帶回來,賈環在禮部巷子口寫的兩句詩:暮色蒼茫看勁鬆,亂雲飛渡仍從容。開懷大笑,讚不絕口。
局麵已經給賈環翻過來,衛家裡的氣氛很輕鬆。衛弘很看好賈環。
好一個:亂雲飛渡仍從容!激起聽者的洶湧澎湃之激情、臨危不懼之遐想。
已經是晚上,戶部員外郎衛康今天在家,他容貌清朗、俊逸,風姿出眾,仔細的品了這兩句詩,笑著道:“父親,我依舊能從這兩句詩裡感受到少年應有的銳氣、朝氣。”
衛弘一身淺灰色的便服,哈哈大笑,“子玉陡逢變故,順利過關。然而,才氣不減。”確實是心智堅定的人物。他最看好賈環的就是這一點:意誌!能成大事者,必然都有著堅定的意誌。
衛弘問下首坐著的俊美少年衛陽衛神童,“子玉除了感謝,可還有其他的話告知?”
衛陽搖頭,道:“隨行的有其他幫忙的士子,子玉並未多說什麼。我們到賈府後喝一杯茶,就告辭離開。”想了想,道:“爺爺,我有點看不懂。”
好友賈環能繼續參加殿試,這意味著賈環卷入的科舉舞弊案,並無大事。他心中自是高興的。但,這戲法是怎麼變的?
而,幕後黑手明知道賈環的姐姐是宮中正得寵的貴妃,近乎隨時可以給天子吹枕頭風,怎麼還要汙蔑、攻擊他呢?這能起到作用。
衛弘、衛康兩個老江湖都是笑起來。衛弘笑著對兒子點點頭。衛康莞爾一笑,剖析道:“陽兒,雖然這場較量的背後主使者沒有浮出水麵,但有兩點可以肯定。
第一,汝陽侯是在幫人做事(賈環說汝陽侯和賈家有舊怨,所以造他的謠,衛弘等人都相信)。他一個沒有實權的侯爵,如何敢造謠,將禮部尚書卷進去?
第二,賈子玉能被釋放,肯定是賈貴妃在天子麵前說了話,影響到天子的判斷。
整個權術的關鍵就在這裡。今上英明神武,絕不是耳朵根子軟的人。所以,汝陽侯極其背後之人,隻要營造出輿論、大勢,再加上朝堂上的權力博弈,賈貴妃的話(枕頭風),能對天子有多大的影響力?
但是,現在賈貴妃的話偏偏就生效了。這說明,她找到很特彆的切入點,改變了天子的想法。這也是我和你爺爺比較好奇的地方。她怎麼說服天子的?
當然,賈子玉安排聞道書院的朋友,幫他鼓動輿論。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天子固然聽了賈貴妃的話,但肯定會下令調查、求證。否則,今天的處理結果就不是讓賈環參加殿試,而應該是直接宣布賈環無罪。”
很顯然,衛家父子都是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敲出眾多信息的明眼人,鬥爭水平、技術高超。
衛陽聽到恍然大悟。心裡對“亂雲飛渡仍從容”這句詩,理解的更深三分。因為,賈環身在都察院的獄中,但卻是整件事的操盤手。“從容”二字,很應景啊!令他欽佩。
衛弘滿意的笑一笑,他對長孫還是很滿意的,撚須而笑,道:“這事就算是翻篇了。就看子玉明天殿試的成績。他要是得中狀元,注定將會名留青史!”
明天的殿試,確實引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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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被都察院放回家的消息,在夜色中如同湖麵的水紋,逐次的傳開。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與今天下午傳開的消息,共振。給關注此事的人們,帶去震撼。
翻轉過來的局勢,餘波不止。
方望府上,今天上午流著眼淚將老父送到都察院的兩位方公子,聽到下人彙報的消息:“大爺,二爺,賈孝廉卻是已經出了都察院。”
頓時,兩人都是喜極而泣,宣泄情緒。賈子玉已經出來,想必父親定然也不會有事了。
方府中壓抑的氣氛,在夜色中悄無聲息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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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潔。如水的月光流瀉在皇宮的秦磚漢瓦,紫柱金梁上。精美、奢華的宮殿中,雍治皇帝和楊妃用過晚膳後,坐在一起說話。
殿中內設座椅、屏風、熏爐、燭台。茶香嫋嫋。
楊妃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美麗少婦,氣質端莊、優雅。穿著湖水綠的長裙,珠圓玉潤。顯然是經曆過婚姻和身體的澆灌。一顰一動都透著皇家禮儀的風範。有著一股尤物般迷人的風韻。
楊妃原是雍治皇帝兄長的妻子。
雍治皇帝四十多歲,白胖的模樣,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品一口茶,歎道:“愛妃,為何人心如此啊?”
他今天下午接到左都禦史殷鵬的彙報,心情很不好。隻是當時沒有表現出來,將國事都丟給了謝旋處理,帶著楊妃回宮中散心。原因自是因為元妃弟弟賈環的案子所折射出來的東西。
殷鵬明確的彙報:審訊時,賈環說汝陽侯與他家有舊怨,因而汙蔑他,搞起如此大的聲勢。這和元妃告訴他的話一模一樣。
而吳貴妃之前還曾在他麵前說過一些話。她和賈貴妃的關係不睦,他能不知道?唉,若說後宮中沒有紛爭的,讓他感到純淨的人兒,便隻有楊妃了。
雍治皇帝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楊妃也不好接口,溫柔的寬慰道:“陛下身居天下至尊之位,身邊有紛紛擾擾的事情,不也正常。陛下何必介意?”
雍治皇帝再歎一口氣,點點頭。
周隨明製。但周朝的外戚可以參與朝政,可以科舉,一如漢唐之時。外戚之禍,他不得不防。
然而,天子履至尊而製**,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加四海。他不可能為一個中式舉人花多大的心思。不過是“因勢利導”這四個字。現在,他固然是允許賈環參與明天的殿試,但是名次…
另外,汝陽侯的膽子也太大!以私怨而挑起朝爭,玩一箭雙雕。朝政,他不管。但是,他看起來很蠢嗎?是一個可以被臣下利用的皇帝嗎?有些人,實在是太放肆了!
衛弘、衛康看得出來的事,雍治皇帝自然也看得出來。國朝承平日久,文官治國。一個沒有實權的侯爵敢攻訐文官中的士林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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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有些深了。二十二日的晚上,東宮之中,亦收到了賈環即將參加明天殿試的消息。
太子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久久不語。這心理落差有點大。以為運籌帷幄,決勝於朝堂之中。但,現在呢?
他心裡充滿了挫折感。
這世界上,有幾個仇,是很大的。殺父之恨,奪妻之仇。外加,財路被砸。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他在私鹽上通過甄家每年獲益數十萬白銀,但這個財路給姓賈的小子給斷了。他心裡不恨?如何能不報複?這次會試,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但,現在失敗了。
太子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雍治皇帝的嫡次子,在他反省、鬱悶、不爽、發怒之時,書房華美的兩扇木門突然被推開,太子抬起頭,眼睛紅著,心中的情緒猛烈的爆發出來,怒道:“滾!給我滾出去!”
端著蓮子羹進來的太子妃甄氏尷尬的站在門口,進退都不是。爾後深深的吸一口氣,道:“殿下…,妾身…”
太子這是也看清楚來的他的妻子,勉強的笑了下,“我不知道是靜兒你來了。”他和太子妃的夫妻關係還是非常融洽的。
甄靜兒心裡輕輕的歎口氣,將蓮子羹送到太子的書案上。作為枕邊人,她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局勢已經是如此,該想想怎麼善後、擺脫嫌疑了。
她對太子的事情都知道,但無力插手什麼。賈環,這個少年,似乎,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