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金陵這座巨城在花魁大賽的歌舞升平之中,綻放著迷人的魅力。熱鬨、喧囂、人流、商業、繁華等等等等一切可以用來讚美城市巨大活力、物資豐富、安居樂業的詞彙都可以用在此時。金陵,江南的文化之都,政治之都!
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四方太平,人民休養生息之後,正儘情的享受著富裕、平靜、豐富的生活。在這樣的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的氛圍之中,令人們不自覺的忘了暗中的刀光劍影,忘了權力與利益交織出來的驚濤駭浪。
四月底,奉命清查江南織造局虧空數百萬兩白銀的高禦史已經進城。
而這一事件被掩蓋在五月初天下文宗方望進京的盛大歡送儀式之下,掩蓋在金陵城的煙雲、繁華之中。但,刀已經架在甄家的脖子上。刀鋒上的寒意凜凜。
在此時,金陵城中一個安靜的角落,賈環還在安靜的讀書,靜靜的。一個小小的舉人,在這幅浩瀚、巨大的曆史畫卷之中,是何其的不起眼!畫圖之中:失去耕地的農民、飛漲的鹽價、貶值的銀錢、虧空的國庫、貪--腐的官吏橫行。
賈環在這畫圖的一角。改革中的南京國子監,一千年來改變衣著誘惑的青樓,熱鬨中夾雜利益的花魁大賽,賈家與甄家的世交,鹽商總商製的糾葛,對賈雨村的厭惡,這些散亂的線頭在無形編織著一張大網,在不久的將來,將他拉入到這危險、洶湧的大潮中。
是沉沒在曆史的長河中,默默無聞的死去,還是做一個弄潮兒,站在潮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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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夜晚總是那樣的美麗。秦淮河上,槳聲、燈影、歌聲,交織著令人沉醉、著迷的畫卷。
明天五月九日就是花魁大賽的複賽之時。夜色中,十名入圍的名妓們在各自的小樓中坐著準備。更多的江南名妓飄蕩在秦淮河上的畫舫中,與文人士子唱和。一道道的暗潮在湧動。
在那一艘艘的畫舫之中,有人在談論著過夜的薪資;有人在鼓吹著某位當紅姑娘必然奪魁的話語,十取其四,競爭激烈。“水軍”們正在不遺餘力的吹捧,影響著有話語權的文人、士子。頭名花魁更是幾家實力雄厚的官宦人家在爭奪。陳家、甄家、鄧家、文化圈。文人們的言語如刀,在夜幕中爭奪著輿論。
還有,有人暗中傳播關於甄家虧空的“真相”,時時的引起一陣附和、感歎之聲。甄家應該無憂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人人儘知甄家為皇室鞠躬儘瘁。天子不可能下令追贓。
漆黑的夜晚中,住在驛館中的高禦史在燈下寫著奏章,嘴角帶著冷笑;金陵城的某處,錦衣衛的校尉們正在彙總著最新兩天的消息;南京戶部尚書衛弘在家中與來訪的甄應嘉喝酒笑談,和甄應嘉繞圈子;金陵知府賈雨村和小妾在喝酒,他與甄家並無密切的來往,這場**不可能落在他身上;陳家的父子在低聲商議,書房周圍十米無人。
“都準備好了嗎?”
“萬無一失。紫南必定會拿下花魁,我陳家能吃下十萬兩銀子的交易額。賭場那邊也安排好。”
“好。”
一直忙碌著的甄禮在複賽之前反而清閒下來,在家中陪來訪的賓客喝了一頓酒,甄禮帶著長隨出了家門,到秦淮河南岸珠市雲煙院見名妓蘇詩詩。
他忘了不她那張清麗嫻雅的嬌靨。正適合他在今晚放鬆一下,不是嗎?
蘇詩詩隻是寄住在金陵四大名館雲煙院中。雖然她今晚正在靜心準備明天的複賽,但雲煙院的媽媽不會為她得罪甄家的大少爺。片刻之後,住在雲煙院後院一棟小樓中的蘇詩詩出麵招待不速而來的甄禮。
她心中很不滿。明天的複賽,第一天要表演詞作,她手中有賈環給她的精品美人詞,內容不會比彆人落在下風,但唱功,她並不擅長,需要好好準備。
甄禮環顧著布置精美的客廳,四處可見粉色的裝飾,充滿了女子的氣息,回過頭,目光落在蘇詩詩的俏臉上,微笑著道:“詩詩姑娘在擔心明天的比賽?”
“嗯。”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可以保證詩詩姑娘能進入前四。”
“啊?”蘇詩詩訝然的看著甄禮,二十八歲的年紀,眉清目朗。身姿頎長,穿著水藍色的綢衫,一幅貴公子裝束。很出色的男子。她在金陵這段時間,自然知道甄家是什麼地位。但是,甄家捧的是江南名妓袁靜香,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捧她?
蘇詩詩探詢的看向甄禮。
好聰明的美人,甄禮微微一笑,湊近半步,“詩詩姑娘來江南之後,似乎還沒有留人過夜,不知道在下今晚能否一親芳澤?”這是他心底現在最直接、原始的想法。
蘇詩詩臉色頓時微變,後仰著拉開和甄禮的距離,站起來,勉強的笑道:“詩詩賣藝不賣身,還望甄公子見諒。”
“是嗎?嗬嗬。”甄禮譏諷的笑一聲。一名妓女,跟他說賣藝不賣身?好笑!可笑!
甄禮並不打算用強製手段硬上,那是很沒有格調的事情,隻有那個智商堪憂的陳家四公子才會用的路數。而是看著蘇詩詩的眼眸,“既然如此,詩詩姑娘不用參加明天的複賽了。你被淘汰了。”
蘇詩詩後退兩步,輕聲道:“甄公子恐怕還決定不了明天的複賽名單。”聲音堅決,但心中卻是擔憂無比。
“哈哈!”甄禮張揚的一笑,從圓桌邊站起來,走到窗戶邊,推開窗戶,一股熱鬨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詩詩姑娘不相信啊。不如我現在展示給你看。”
甄禮讓候在樓下的小廝去將雲煙院的粟媽媽喊來,淡淡的道:“我和詩詩姑娘有點過節。你這雲煙院還想要接著開下去的話,就不要收留她。她以雲煙院的名義報名參加花魁大賽的資格,也相應的取消,你明天去莫愁湖那邊做個見證吧。”
蘇詩詩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長久以來的願望,就這樣破滅。本來最近就有著巨大的壓力,一陣眩暈感襲來,她扶著椅子背,才沒有倒下。
粟媽媽立時傻眼。她還指望著蘇詩詩在劉如煙之外幫她打響名氣呢。蘇詩詩住在她這裡,她當然也是要抽成的。忙打著圓場,“甄大爺,詩詩姑娘…”
丹兒進來了,李媽媽也進來了,好友劉如煙也過來了。一句句的賠笑、服軟的話語在蘇詩詩耳邊響起。飄忽著,又遠又近。蘇詩詩都快要聽不清楚,耳邊突然傳來甄禮溫文爾雅的聲音,“既然幾位如此勸說,我也不為己甚,隻要詩詩姑娘向我道個歉,陪我喝杯酒就行。”
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蘇詩詩抬起頭,眼中恢複焦距,看著甄禮那張英俊的,但令她無比厭惡的臉,嬌斥道:“你無恥!”兩行清淚滴落。
這是決裂,不妥協的態度。
甄禮愣了下。
所謂的“賣藝不賣身”在青樓中就是個笑話,隻是看出的價碼夠不夠而已。他做的事情,秦淮河上每天都在上演。根本不足為奇。區彆隻在於他並不想娶蘇詩詩為妾,隻是想玩她幾晚上而已。倒沒有料到蘇詩詩會是這樣的態度。
半個時辰後,蘇詩詩、李媽媽、丹兒帶著行李離開雲煙院。名妓劉如煙的小樓之中,甄禮在窗口看著那輛馬車遠去,臉上帶著冷笑。
將一位沒有後台的名妓踢出金陵,以甄家的實力輕而易舉。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這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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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軲轆軲轆的行走在青石板上。虧得是在珠市這等繁華之地,否則這夜裡哪有馬車。
馬車之中,蘇詩詩低頭垂淚,一言不發。
李媽媽歎著氣,嘮叨的道:“多大點事,怎麼搞成這樣?你在京城時有龍江先生護著,又有賈先生吹捧出來的名氣。可以由著你的性子來。不是媽媽勢利,你想要在金陵打響名氣,始終要走那一步。端著架子,怎麼成事?唉…,這一年來…”
丹兒不滿的撅嘴道:“李媽媽,你彆說了。姑娘正傷心著呢。”
李媽媽瞪著丹兒,“噯喲,你個小丫頭片子都敢這樣跟我說話?”
馬車漸漸的消失在黑暗中,李媽媽和丹兒的爭吵聲漸漸的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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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外麵下著一場小雨。賈環在書房中背誦著經義。
香水製作的雜活,他都丟給賈府裡的李管家處理,諸如訂購瓷瓶,采購酒,香料,花瓣等等。隻有最後的調配是有他獨自進行。他最近分心商業,功課落下不少。
背了一會書,賈環目光落在日曆上,五月十日,花魁大賽複賽的第一天。中散先生曾經邀請他前往莫愁湖的勝棋樓為名妓寫詩詞。他打算上午去一趟。讓中散先生派人來請,就顯的他太不上道。當然,詩詞肯定是沒有的。他肚子裡的精品美人詞,也不能這樣揮霍。他另有替代方案。
結束晨讀之後,賈環到客廳中吃早飯。他和黛玉、裴姨娘的早飯是分開的。起床時間不一樣。剛在餐桌前坐定,從晴雯手中接過一碗香甜的大米粥,外頭的小丫鬟帶著蘇詩詩的丫鬟丹兒進來。
丹兒手中拿著前天晚上帶走的香水瓶,眼睛紅腫著,“賈先生,我家姑娘今天就要離開金陵,推廣香水的事情,請恕無能為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