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真還沒開口,站在賈環身邊的林千薇就出聲道:“童公子…”
賈環邁出一步,正視著左側酒案之中的大頭士子,昂首問道:“閣下何人?”
這話很傲氣。這個感覺同時浮現在廳中所有人的心頭。林千薇剛剛把大頭秀才的姓氏報出來,賈環就跟著這樣問一句,十足的蔑視。
童秀才不滿的道:“你…”
這時,一名國字臉的秀才將童秀才的話頭截斷,“正言,不可無禮。這是我的老師。”說著話,起身向賈環走去。
剛才噴了賈環一通的童秀才一口氣給生生的憋回去,“哼”,氣咻咻的坐下來,猛然的喝了一口。
賈環的目光落在走出來的士子身上。韓謹韓子桓。眼光再一掃,在席位看到了長相清奇,嘴角有一顆黑痣的羅秀才。他在揚州和羅秀才交過手。
“子玉…”韓謹穿著白衫,看起來形象稍微好了些,收拾的乾淨,國字臉,帥氣,但多了一些沉鬱的氣質,沒有在京城時的那種昂然,向上。
韓謹本來想說一句:彆來無恙。但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他和賈環有那份交情,是過命的交情。他嘴裡雖然從來沒有謝過賈環,但心裡想著會以命回報。他也是個讀書人。
但是在前年秋冬爆發的東林黨彈劾時任順天巡撫張安博與時任北直隸提學沙勝舞弊這件事情上,交情就了結了。
事情並沒有如同東林黨的核心幾人所預料的那樣,禍水東引,但是如果成功,後果是什麼。他清楚,相信賈環也清楚——張安博罷官都是輕的。
幾個月後,一直很賞識他的龍江先生幫他和賈環做了彌合,但事情發生了,不是說沒有後果就可以無視。裂痕出現了就是出現了。交情就這樣的淡下來,再到近乎與無。
但他心裡還是感激著這個少年。雖然他可能無法做什麼事情。因為,論處境、地位、才華、能力,賈環是俯視他的。
賈環點點頭。
再次見到韓秀才。說驚奇就有點假。他知道韓秀才是蘇州人。說一點不奇怪在這艘樓船中遇到,也有點假。蘇州300萬人口,他隻是個過客,這都能遇到,還是有點神奇。
恩怨這種事,從來就沒有一些泯恩仇這麼簡單。所以,他隻是淡淡的點點頭。
要說他和韓秀才有多大的仇怨也不見得。畢竟事情沒有往最壞的方向走。他如果處在韓秀才的位置,麵對著團隊利益、個人利益的高度重合,抉擇估計和韓秀才一樣,他最多事後會說明。
但,心裡有根刺,就是有根刺。
說的簡單點,賈環不想再和韓秀才來往。沒什麼意思。
陳子真見兩人明顯有舊卻不願意多談的樣子,笑著邀請賈環入座,“賈兄弟方才在太湖中一首詩作讓林大家極為欣賞。今晚就讓林大家給你執壺。”
林千薇輕笑著道:“妾身榮幸之至。”說著拿眼睛去看賈環,眼神帶著欣喜、期待。
以賈環的名氣,秦淮河上的名妓誰不願意為賈環執壺斟酒呢?名妓與才子本來就是相得益彰。
賈環卻是笑著拒絕道:“謝陳前輩的安排。隻是偶遇舊友,心裡有些感慨,改日再領。”
陳子真有點錯愕。
林千薇有點失落。
韓秀才則是浮起無奈、苦笑的神情,有點尷尬。賈環現在不待見他,他能如何?
賈環點一點頭,再次看向坐在的童秀才,“我倒是有幾個問題要請教下童朋友。南監中劉前輩因前途自殺,你有何見解?想要討一個什麼樣的公道?”
他既然已經亮明身份,自然不能允許給童秀才噴了一通反而一言不發。那會顯得他被童秀才的觀點“說服”。而這會讓他的名聲成為童秀才的踏腳石。
他當然沒有這種自虐的傾向。所以,他得把話說明白了。而韓謹剛剛幫他攔了一回,壓住童秀才,但他並不想領韓秀才這個人情。因為,他不需要。
童秀才一點就炸,顧不上韓秀才的話,冷笑著站起來,慷慨的道:“自是要給劉前輩正名。要讓他用生命換來的機會,為國子監的監生們謀一條好的出路。要抗爭。而不是向賈朋友一樣無動於衷,不聞不問。”
賈環譏笑的緊跟著問一句,“監生能有什麼好的出路?”
童秀才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但隨即反唇相譏:“在下現在想不出來。但事在人為。去做,總會有辦法的。而像你這樣漠不關心,肯定是沒有辦法。”
賈環鄙視道:“童朋友袖手空談有萬言,臨機決斷無一策。清談客爾!我建議童朋友在罵人之前,最後先想想你自己做不做的到,有沒有辦法?我要送你一句話,空談誤國,實乾興邦。好好記住了。”說著,甩袖離開。
童秀才憤憤不平的對著賈環的背影喊道:“那你又有什麼辦法?”
賈環沒有理會,往船沿邊走去。
和噴子吵架,你吵贏了沒有意義吵輸了影響心情。所以,所謂的辯論,一定要有時間限製,場合限製,否則沒有什麼意義。比如在朝堂上爭吵,涉及國策、利益,這是有意義的。像賈環在這兒和童書生爭論就沒有任何意義。
賈環隻是把童秀才從道德製高點上拉下來,就轉身離開。這年代,不是網絡時代,說話不負責任。
從辯論技巧的角度來說:你做不到的,卻去指責彆人做不到,周圍的吃瓜群眾也不是傻子,不會認為你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認為這人很虛偽,很假。
所以,賈環現在乾的活兒,就是這個套路。
精美的廳中還回蕩著童秀才憤憤不平的聲音,但是依舊沒人在乎他的話。他的語言已經沒有力量。所有人都在看賈環離開的背影。或者說,這位少年給他們留下來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第一種感觸是:有點好鬥,不肯吃虧啊!第二種感觸是:想法和秀才到底不同,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人家想的是怎麼做事。這不是同一種格調。
第三種感觸,就是林千薇的想法:劍客般的人物。一擊必中,得手即走。就像來的路上,她就是這樣給賈環這樣炫了一手。流星一般的少年啊!
陳子真堂堂南直隸文官之首的長子,自然不會再出聲挽留賈環。誰都看得出來賈環不肯留下來是因為韓秀才的原因。而他找韓秀才有大事要辦。
林千薇猶豫了下,追著賈環出去了。
廳中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跟著林千薇來的幾名追求者苦笑著搖頭。賈青鬆啊!這樣的才子對美人的吸引力他們怎麼比?優勢,大概就剩下年齡大一些吧!
…
…
賈環走在甲板上的步子都的很穩。他隻是上來應酬,至於被刁難這種事,他不害怕,穩的住。
而見到韓秀才確實讓他心裡有點不舒服。但也就那樣吧。他和韓秀才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賈先生,等等。”
身後傳來嬌呼。賈環回頭,就見一身白衫的林千薇追著他出來,停下腳步,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江南四大名妓,他現在算是都見全了。這位擅長唱曲的林大家,約是二九年華,頭戴唐巾,書生裝扮。明眸皓齒,身姿尤其的高挑,就賈環目測約有175左右。修長的身姿曲線優美,該大的大,該小的小。腿長腰細。美麗無端。
林千薇走到賈環麵前,略半米的距離,道:“妾身非常喜歡賈先生的詩詞,正月裡還給賈先生下過帖子,隻是無緣得見,不想在這裡見到。令妾身欣喜異常。不知道賈先生在蘇州住在何處,妾身明日好前往拜訪。”
賈環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好像一個腦殘粉此時站在他麵前的那種感覺。而且這個美女帶給他一種不同的感觸。
要知道,到大周朝時理學鼎盛,男子地位極高。女子的自稱一般是奴家、小女子。京城裡的林姑娘能把“小女子”這三個字的自稱念出一種高冷的禦姐範兒。而這一位,仿佛就是要求和男子平等的待遇。
想一想,賈環道:“我住在城中的吳中客棧。”
林千薇展顏一笑,黑白分明的美眸如同寶石般閃爍著迷人的光澤,“妾身明日一早必定上門拜訪。”又禁不住問道:“賈先生有解決國子監監生前途的辦法嗎?上吊自殺,真是太可憐了。”
賈環又看了林千薇一眼,點頭道:“嗯。”然後,告辭下船。
監生的問題,他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能不能成,要看實際操作。
…
…
陳子真的樓船往岸邊開,是準備去接蘇州的名妓們上船。夜飲當然是要有美人想陪。
深夜之時,酒宴散去。
陳子真在樓船後麵的一間客廳裡問韓秀才,“這次花魁大賽,你有多大的把握?”
他是擔心賈環攪局。韓秀才都說他的本事是賈環教的。花魁大賽,一般都是南京禮部尚書方望來品評。
明亮的燭光中,韓秀才沉吟著,輕聲道:“我回蘇州後,靜思了這一年多,有一些心得。試試吧。我覺得子玉參與花魁大賽的事情的概率很小。”
陳子真稍微放心了點。
韓秀才問道:“陳前輩是打算推林大家一把嗎?”若是有林千薇這樣的條件,他推一把,拿下花魁的頭名沒有任何問題。
陳子真搖頭,“不是她。她是真想嫁人退去。是紫竹館的紫南姑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