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沉吟著打量著眼前的中年女子,看穿戴和稱呼就知道是青樓行業的人士。
中年婦女似笑非笑的道:“妾身姓寧,是宋大家的媽媽。你派小廝給宋大家說的話,我們收到了。”
賈環點點頭。他派錢槐去通知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一聲。說的話,就是他不久前剛告訴龐澤的話:聽說陳四公子四處宣揚,一晚上禦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暢淋漓,十分儘興。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真真假假,賈環心裡有數。
“五次”這個數目是他編的。但陳四公子那天在他麵前吹噓和宋若雨共度良宵,八成是真的。他並非是問真假,而是提前和宋若雨溝通下。
這番話傳出去自是會誤傷到她的名聲。那日西園中秋詩會,賈環對宋若雨的印象還可以。他要抽陳四公子,沒必要誤傷其他人。他能編真真假假的故事,自然也有解決方案。
寧媽媽略帶譏諷的看了賈環一眼,道:“此事自然是真的。青鬆先生看不上我家若雨,還是有人識貨的。秦淮河上都知道青鬆先生和陳四公子有間隙。以妾身看來,青鬆先生就不必費心思在此事上做文章了。若雨不會出麵否認此事。不過,這事大肆傳揚對若雨的名聲不好,青鬆先生可否高抬貴手,你與陳四公子的爭鬥不要牽扯到若雨,有什麼要求我們可以商量。”
賈環眼睛眯了一下,壓著心裡的反感情緒,神情越發的清冷,道:“我知道了。”
說著話,背著書包踩在青石板路上往和安街裡的家中走去。
寧媽媽追了兩步,嘴裡緊逼道:“青鬆先生,你倒是給句準話啊!多少銀子都好商量。”
賈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徐娘半老的寧媽媽,揮揮手,就像趕一隻蒼蠅一樣。
寧媽媽看著賈環的背影,猶豫了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一個天閹神氣什麼?”扭著身子往武定橋邊走去,坐船返回她的天香院中。
天閹的意思就是天生是閹人。寧媽媽是在結合最新的傳言罵賈環。至於賈環是否給麵子,她其實並不大看重。金陵城中,吏部尚書足以擺平所有的麻煩!
但是,真的如此嗎?
…
…
賈環回到家中,在書房裡靜坐溫書。
天氣陰冷。午後時節寂靜。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安靜的進來給賈環點了一個炭盆,又悄然的退出去。
讀書到晚上吃晚飯前,賈環得了晴雯的通知,放下書卷,讓一名小丫鬟去外頭通知錢槐,命令隻有兩個字,“開始。”
錢槐一溜煙的往德潤坊的賈府跑。賈環屋裡在擺飯,黛玉、裴姨娘都已經過來,站著細聲說話。仆婦、丫鬟們穿梭著上菜。片刻後,八仙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濃湯,精美可口的鬆鼠鱖魚,時蔬青菜。燈影下,賈環、黛玉幾人圍坐在桌前品嘗著美食,說著今天的見聞,一如一個平常的冬日夜晚。
夜色,漸漸的深了,混合著冬夜裡清寒、冷冽。事情、消息便在這時間段中發生、傳播。
賈環給寧媽媽說“我知道了”,這個答複聽起來是一個模糊的答案。而在賈環的心中,這是一個確定的答複。
他心裡並不想誤傷江南名妓宋若雨。而這份好意完全是媚眼做給瞎子看。寧媽媽的態度很清晰:宋若雨不會幫他。若是批一句“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有點過了。總歸有一些類似的、微小的情緒在胸臆間沉浮。
寧媽媽更進一步的表明想法:你和陳四公子鬥,怎麼都可以,彆影響若雨。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他不也想避開甄家?這無可厚非。而令他反感的是寧媽媽後麵的話:為了宋若雨的名聲著想,請你閉嘴,條件你隨便開。
那麼,誰又對他的名聲負責呢?
人,不能自私到以為彆人是無私的。
宋若雨這種名妓和寧媽媽的關係,類似於球員和經紀人的關係,是相互影響的。寧媽媽的態度一定程度上也是宋若雨的態度。那麼,他還有何可顧忌的呢?
開始吧!
讓這些不實的傳言消失!讓那些得意的嘴臉再換一副表情。讓那一位罵他“廢物”的陳四公子感受到他的痛苦、呐喊,反擊,力量!
還有,
我的憤怒!如火山,如海潮。
…
…
雍治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居住有兩百萬人口的金陵城中,在各處人流密集的場所流傳著一則香豔的傳聞:本城名人陳四公子四處宣揚,他在一晚上玩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五次,爽的無以複加,酣暢淋漓,十分儘興。
在市井之中的傳言,有人認出散步流言的是金陵賈家的仆人、子弟。在各大茶鋪、酒樓中挑起這個話題。
而在士子、秦淮河的妓家中,則是揚州名士蕭幼安一臉曖-昧、羨慕的神情與身邊的人提起。
這則消息可信度極高。有國子監裡蔭監監生們作證。都是金陵城中的官二代。確信陳四公子與宋若雨共度良宵。
消息在短時間內傳遍金陵城中。而隱患則是在十二月底的秦淮河中陡然爆發。
其一,江南名妓宋若雨的行情突然衰弱了。沒有那麼多的士子繼續追捧。當紅的名妓不應該是這樣的待遇。這甚至連累了她的出場費。
名妓賣的名氣、才藝。而一旦以身體為賣點,就不會再有當紅姑娘的行情了。
此刻,金陵城中的香豔流言,無時不刻不再提醒著、刺激著士子們、商人們的神經。宋大家給人一夜來了五發,玩的十分儘興。才女名妓的形象轟然坍塌。
豪商趨之若附,但求一親芳澤。士子敗退,情調不再。
這有點類似於某大學高高在上的校花突然傳出確鑿的傳聞:被某富二代一夜啪了N次,另附若乾富二代爽完後的感受,在大學中肆虐的流傳。
那麼,校花還是校花嗎?顯然不可能再是了。沒有男生會再懷著美好的情緒暗戀她了。
其二,陳四公子在臘月二十日放年學後,帶著同伴去秦淮河上慶祝,某名妓拒絕接待、留宿。
陳四公子的公開炫耀,毀掉了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形象、名聲,誰敢保證他不會繼續炫耀呢?雖然明白人知道是賈環暗中推波助瀾,但那一個名妓敢拿自身的名聲去賭一次?這是名妓立身的根本,吃飯的東西。名聲一旦丟了,想要撿回來就難了。
簡而言之,陳四公子已經被行業內頂尖的名妓列入黑名單,集體抵製。
陳四公子發飆,扣了幾艘畫舫,但也無濟於事。事情反倒是越鬨越大。被他父親勒令在家中禁足讀書。
秦淮河上的勢態,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某些人的臉上。心態各自複雜不同。
關在家中陳四公子是覺得:名聲不是那麼好刷。體會著踩人反被打的滋味。
而宋若雨、寧媽媽已經完全的慌了。真正全力以赴,試圖補救自身的名氣、形象。
賈環還是按部就班的讀書,仿佛金陵城中的喧囂與他無關。確實與他無關。他隻是引導了一下輿論,揭露了名妓的文化本質而已。
臘月二十二日下午,賈環到國子監中來取唐信然、樂監生等人手中的《書院講義》。
已經放年學了,國子監中空蕩蕩的。但是還有一些監生因為路途太遠,並沒有返鄉。唐信然幾人就是這樣的情況,住在國子監中的號舍中。
兩人一間的號舍中十分狹窄。擺著兩張床,一張小案,擠進四五個監生,更顯的擁擠。
唐信然依依不舍的將《書院講義》遞給賈環,歎道:“此書要是有賣的就好啊。我一定會買上一本。可惜…可惜…”
賈環心中微微一動。
樂監生笑道:“都快要過年了,且休息幾天。不談經義。話說賈兄近日可曾聽到城中最新的消息。哈哈,真是大塊人心!據說,陳四公子被秦淮河上的名妓抵製了。讓他嘲諷賈兄,這下好了吧!他現在連去的資格都沒有了。真丟人。”
他們這些監生未必有錢與名妓見麵,但是作為讀書人,消息肯定能知道。
幾名監生紛紛道:“賈兄,你這口惡氣算是出了。今天請客,不醉不歸。”
賈環微微一笑,心態放鬆的道:“行啊。等會我們去輕煙樓吃酒。”
“賈兄豪氣!”眾人一陣歡呼,收拾著東西。準備出門。輕煙樓消費不菲。不過,賈同學請客,他們無需客氣。
片刻後,幾名監生簇擁著賈環往國子監外走去。一名頭發花白的監生從彝倫堂中出來,神情落寞,正好看著賈環等新來的監生結伴出去,充滿朝氣,喟然長歎一聲。
…
…
夜色中,幾點小雨落下來。
金陵城中城區中,南京吏部尚書陳大人的府中。精美屋舍的東邊,陳四公子在書房中惱怒的罵著侍女,“你怎麼倒茶的?要燙死我嗎?”
被罵的丫鬟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出去,出去。”陳四公子憤然的將手中的折扇砸在書桌上,又踢了一腳書椅。“嘶--”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心裡的那股邪火怎麼都發泄不出去。
他接著從揚州傳回來的消息:中秋當晚賈環並沒有與宋、劉兩女共度,找到攻擊賈環的點。他罵的很舒爽。
而賈環卻也從他的話中找到漏洞,將之放大、傳播,令他成為金陵城中的笑柄。會有人上了一個名妓還要四處公開炫耀的嗎?這智商得多感人?
他現在就成這樣的人。很憋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