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是希望由榮國府給賈環一個難堪。但第二天上午,賈環親自到榮國府內的管事處協調時,賴大、林之孝、單大良、吳新登、張才五大管家俱是承諾放人。
賈環笑一笑,帶著長隨錢槐、張三等人去族學。
賈府主管外事負責人有三個:賈赦、賈政、賈璉。其中政老爹是萬事不管。賈環預估賈璉不會因為這點子小事和他作對。對賈赦,賈環是沒底的。但賈赦竟然沒有阻攔,他準備的後手完全用不上。
賴大等管家從利益上來說,肯定是想阻攔的。但是,他搞定寧國府那邊之後,榮國府這邊的管家如果敢攔,多半是要賈府的人戳脊梁骨的。這是阻人前程嘛!
上午時分,寒風凜冽。賈環抵達族學後,先安排賈蘭、賈琮教授族中子弟三字經、千字文,補習基礎功課。這種蒙童課業他實在沒有興趣教授。賈代儒完全就是在族學混日子,賈家這幫子弟的功課其爛無比。賈家竟然號稱“詩書翰墨”之族,這不要臉簡直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臘月底放年學前,他要分級考核。淘汰末位三人。
這幾天,經過賈琮、賈菌、錢槐、胡小四等人在寧榮街上賈家各房裡的宣傳,賈家子弟來了二十多個,都是沒錢給賈代儒送銀子的子弟。聽錢槐說,年後還會有人來。
安排好賈家子弟這邊,賈環到旁邊的青瓦屋中整理家生子的子弟們。家生子屬於賈家的私產,奴隸,即便識字,也不能參加科舉。所以,賈環並不打算教授他們八股文。而是計劃在啟蒙課業外,教《論語》學習做人,再教一部《詩經》陶冶情操即可。
詩經是中國古代詩歌的源頭。國朝大型的祭祀或者典禮中,都要吟唱詩經中的句子。比如:舉人考試後的鹿鳴宴,就是要唱“呦呦鹿鳴,食野之萍”的詩句。
賈環的本經正好也是《詩經》,以他能過科舉強地北直隸鄉試的水準,教授起來自是毫無壓力。
賈環走進教室中,站到正前方的中間。正聚成幾個圈子圍著錢槐、胡小四、蔣興三人吹牛,或坐,或站著的四十多名奴仆子弟都是謔的站直,紛紛跪地向賈環行禮,口中叫道:“奴才見過三爺!”
賈環皺皺眉頭,做個手勢,朗聲道:“都起來。從今以後,見到我不準用跪禮。再來一遍。”
一個隻知道跪在地上的人,是不能擔當大任的。他要的是精英管事團隊,不是服侍主子的奴仆團隊。
四十多名家生子,年紀小的隻有六歲多,年紀大的剛好卡在二十出頭的年紀上,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再各自彎腰向賈環行禮,“奴才見過三爺!”
賈環再次伸手示意,“都免禮。等幾天,所有人都到齊,我們舉行賈府第一期管理培訓班開班典禮。”
黃埔軍校,當年前四期的精英們戎馬征戰,立下赫赫戰功。他不要求這批人有這樣的水平、素質,但是至少要幫助他橫掃賈府,掌握賈府的權力。甚至擴張賈府的商業業務,對外拚殺。
家生子們不明所以。站在隊伍中的一名馬臉少年安靜的聽著環三爺的講解培訓班要培訓的事宜。心中發誓要混個出人頭地來。他的名字將很快被同學熟知:江興生。
賈環先挑選識字的人,再接著點人數、分組、編隊,指定各組負責人。安排打掃衛生,搬課桌椅子進來。一起在族學裡吃過午飯後,正忙著時,留守在望月居的長隨歸趣過來回報,“三爺,有客人來見你。他們說是你在聞道書院的同學。”
賈環一聽,當即高興的笑起來,是葉先生和都弘派來的人到了。幫手來了。“走,回家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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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居的外書房中,窗明幾亮,陳設雅致。書房中,久彆重逢的笑聲陣陣。小廝奉了茶進來,一一分送給坐在梨木椅中的幾人。
大師兄公孫亮一身白衣,豐神俊朗,氣質溫潤如玉。中舉之後,身上多了些意氣風發,一掃往日的內斂、沉鬱。喝了口茶,笑著道:“賈師弟,你這日子逍遙啊!”
公孫亮九月份回密雲縣,待到十二月初才返回書院一趟,聽聞葉先生說賈環來信,便來京城中。他正好要拜見恩師(張安博)。
賈環就是一笑,“大師兄笑我不是?文謙家裡不比我這裡差。”
同來的許英朗、柳逸塵、張四水都是笑起來。許英朗道:“子玉這是黑我啊。”
許英朗前些日子就回了聞道書院。正好快到年底,聽聞賈環要給族學請一位塾師代課一段時間,就自告奮勇的來了。而柳逸塵、張四水則是來幫賈環管理培訓班的。
幾人都是大笑。
賈環問柳逸塵:“鹹亨商行正在忙著研製燒瓷器的事情,你怎麼又空來我這裡幫忙?”柳逸塵是鹹亨商行的“三巨頭”之一。
柳逸塵家裡世代在大興縣當吏員,本身童子試三關中的第二關府試未過,這時笑笑,“院首,我還是想在你身邊做事。都弘、姚緯他們兩個頂的住。”
他看得分明,鹹亨商行的前途,很有可能隻是局限在書院。如果要謀求更大的發展,跟在賈環身邊是最好的方式。至於讀書,他不想再讀了。
賈環沉吟了片刻,目光投向張四水,“四水,你呢?”張四水在救災中是立了大功的,性格沉毅、勇猛,一直跟在他身邊。他對張四水很親厚。
張四水樸實的笑笑,“賈兄,我看我自己也不像是讀書的料子,跟著你做事來的痛快。我們出來的時候,紀澄那小子也想來,又擔心你罵他,最終沒敢來。”
賈環笑著搖搖頭,“那小子…,總算明白點事理。”接著,歡迎道:“你們能到我這裡來,我歡迎至極!你們倆就住在我這裡。具體的事務,我們明天再談。”
在國朝,讀書科舉這條路是最快、最好提升自己地位的辦法,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不能強求。其實,書院這些同學錯過了最佳進學時機啊!北直隸提學副使沙提學已經卸任。若是能在雍治八年過府試,最後一關院試預估不難。
而隨著山長的官越做越大,北直隸新任的提學官隻怕會選擇敵對派係的官員。否則,廟堂諸公難道眼看看著山長的勢力滾雪球般壯大嗎?
許英朗性子開朗、活潑,開玩笑道:“子玉這是什麼道理?你安排他們倆住你這裡,要我住在自己家裡當塾師啊?”
賈環笑道:“你要住我這裡,我當然歡迎啊。”許府就在城西,距離四時坊不是很遠。許英朗肯定是住自己家裡更舒服。以他秀才的功名,教授賈家那些子弟的學問足夠了。
眾人都是大笑。
說笑著提起大家到京城中來還沒有去拜訪山長,便由賈環帶路,前往山長位於大時雍坊的新居拜訪。
山長到京城之後原本住在驛站中。領了新的差遣後,自是離開驛站。世兄張承劍手中有一筆銀子,再加上人情往來,在京城內城中置辦一套小院足矣。
賈環和張承劍私交很好,連他的小妾都見過。他買下住宅後派了仆人來給賈環送信,告知地址。
離開望月居時,賈環去後院裡換了一套衣衫,提筆給寶姐姐寫了一封信,讓晴雯送過去。他這些天有點忙,沒去見她。不過許英朗、柳逸塵、張四水三人的到來,他馬上就回空閒下來。
互有好感,不代表人家姑娘是你女朋友。是女朋友不代表她最終會是你的妻子。
他很願意和寶姐姐保持著聯係、互動,將這份純潔的革命友誼再升華一下。
…
…
下午時分,晴雯從望月居裡出來,手裡拿著賈環寫的信。嘴角帶著古怪的笑意。
三爺的信並沒有封起來。她和如意兩個現在可是認識字的,但這些認識的字組合在一起的意思,她們倆看了半天都沒明白。
望月居距離梨香院並不遠。晴雯一會就走到。從西廂房進去,遇到香菱。香菱跟晴雯一起學過字,笑著道:“晴雯,你來找我家姑娘吧?姑娘在屋裡做針線呢。”
晴雯和香菱同歲,笑兮兮的道:“三爺叫我來給寶姑娘送信。”跟著香菱到裡間裡。就見寶釵穿著蜜合色的棉襖,蔥黃綾棉裙在炕上做針線,杏眼明麗,俏臉如玉,充滿閨中女兒的風情。
晴雯將手裡的一副字給寶釵,說道:“寶姑娘,我家三爺說寫了一副字,叫姑娘看看字寫的怎麼樣?”
寶釵就笑起來,心中微動,好奇的道:“我看看。”
賈環寫的字是詩經中的一首名詩,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白話文的意思是:蘆葦茂盛,露水如霜,我心中的伊人,在河水之旁。下麵的句子,是反複的詠歎,對美好愛情的執著追求和追求不得的惆悵心情。
寶釵秀雅的抿抿嘴,雪膩的香腮上之上不自覺的浸染著一抹酡紅,美麗無端。賈環不是要她評論字的寫的怎麼樣,而是借詩經的句子來表達他的情感。
詩經的句子,聖人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寫在紙麵上是無妨的。但這樣看她怎麼理解。她的理解是環兄弟在向她表達愛慕之情: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如果是臘月九日那晚之前,她肯定是要生氣的。可是,現在,況且是如此文雅的表達方式,她心中是羞澀多於惱怒吧?
寶釵輕聲道:“晴雯,你先回去吧。我回頭給環兄弟回信。”將一頭霧水的晴雯打發走,又將香菱支開,獨自到書桌邊,看著賈環流暢、飄逸的柳體字,提筆回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隨即,她精致絕美的容顏上浮起緋紅,將這紙團揉掉。這一句情感表露的太過了。她哪能這樣回複?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寶釵在書桌前久久的沉吟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