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端午節。賈府中,喜慶熱鬨。
賈府花廳中,賈母聚宴慶賀佳節。參與者計有: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尤氏、寶、黛、釵、史、迎、探、惜。
更有嬤嬤、姨娘、仆婦、丫鬟等人侍候著。
賈母因問道:“珍哥媳婦,蓉哥媳婦沒來?”花廳裡的眾人都好奇的看向尤氏。確實有點奇怪,秦可卿不應該不來。
尤氏笑著解釋道:“昨兒蓉哥媳婦父親打發人來說偶感風寒,她趕回去探望。今早派人回來說她頭疼,回不來府裡,望長輩們恕罪。”
賈母點點頭,“這孩子可憐見的。”又吩咐鴛鴦派人去秦家探望她。
此事在酒宴中便就此揭過。但在東府知道內情的姨娘、丫鬟心中自有另外一番驚心、抑鬱的滋味。
珍大爺今早聽到秦氏不回來後的消息大發脾氣,找個由頭,命人將蓉哥兒結實的打了一頓。那慘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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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熱鬨鬨的酒宴一直持續到午後未時方散掉。探春腳步匆匆的回到她屋裡。換了衣裳,帶著丫鬟侍書、翠墨在角門出彙合了史湘雲,乘轎子到榮國府南街的賴家見賈環。
中午吃過飯,賈環叫了轎子,將如意,晴雯送回到賈府中。分彆之時,如意戀戀不舍。晴雯雖則留戀,但隻是抿嘴輕笑。她心情不錯。這輩子的主仆緣分還在,她有什麼好傷感的呢?如意那妮子********當姨娘。她可沒打算給三爺當屋裡人哦。
送走兩個小姑娘,賈環在屋中靜坐,思索、推敲他脫離賈府的計劃。越出名,他脫離賈府的難度越大。然而,根據那天來求詩的水仙姑娘來看,他的名字怕是已經傳遍京城。
正思考著,門外傳來腳步聲。熱鬨的笑聲傳來。當先走進來一個英氣勃勃的女孩子,一身紅妝,肌膚雪白,未語先笑,“環哥兒,正是浴蘭時節動,五色新絲纏角粽。你怎麼還坐在屋裡呢?”
來的正是史湘雲。跟在她身後的賈探春穿著一身蜜橙色的長裙,俊眉修眼,風采精華。對著賈環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翠縷、侍書、翠墨三個大丫鬟手裡捧著包裹,各自嘴角帶笑。
“思考幾個問題。”賈環微笑著起身見禮給賈探春、史湘雲見禮。口稱:三姐姐、雲妹妹。
打量著賈環,探春心中微微有些激動,讓翠縷、侍書、翠墨將包裹放到條桌上,說道:“三弟弟,姐姐妹妹們委托我和雲妹妹來看你。你…看起來瘦了許多!”
這是她的親弟弟。明事理,知冷暖。和她親近。
史湘雲拍手笑道:“三姐姐這話說的真酸啊。出府讀書,哪能不瘦?書院的生活肯定是苦的。這叫“餓其體膚”。看,環哥兒這不是考了個童生回來嗎?”
眾人都是笑起來。各自坐下來。小丫鬟們進來奉茶。賈探春感傷的長姐感觸被打斷。有史湘雲這樣性情樂觀、豪放的女孩子在,想要感時悲秋有點困難。
賈環莞爾一笑。探春來看他,是姐弟之情。史湘雲來看他,多半是心裡拿他當朋友。
史湘雲的夢曲中有這樣的詞句:“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這姑娘是有點任俠慷慨之氣。紅學觀點普遍認為:史湘雲會嫁給衛若蘭,這個短命的王孫公子。他離開賈府之前,還是要提醒下史湘雲。
說笑著,聊著書院的生活、景色、人物、規矩。探春的丫鬟翠墨將帶來的禮物單子給賈環。
上麵寫著李紈、寶、黛、釵、史、迎、探、惜幾人恭賀他過府試的禮物。計有:白紙、毛筆、墨硯、絡子、字帖、書、畫、抄錄的詩句若乾。
比之他縣試過時,這些禮物更顯得風雅。顯然是更用了心的。
當然,寶玉送禮給他,大約是為了和賈府的姐妹們保持“統一戰線”而已。
賈環對探春道:“謝謝三姐姐為我謀劃。”賈母默許賈府中的姐妹公開和他交往,少不了探春的籌劃。
探春坐在深紅色的椅子上,端著茶杯輕笑,說明情況:“這件事是雲妹妹起得頭,寶姐姐亦有份。”
賈環聽得微微一愣。細想之下,又覺得合理。
以史湘雲的性格,“起頭”這種事確實做的出來。有她提起話頭,探春才好謀劃。隻是卻不料寶釵會幫他說話。
他總共和寶姐姐才見過幾次麵?麵對麵的說話,隻有一次。在王夫人的東跨院裡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
既然幫他說話,今天卻並不來探望他。賈環心裡苦笑一聲。寶姐姐這做派啊!真是讓他禁不住有點感慨:寶姐姐果然是“縱是無情也動人”的冷美人。
當然,他仰慕寶釵,對她的好感,僅限於欣賞她的才情、容貌。並無追求她的意願。也不會如純情少年般天真的以為寶釵此時幫他一回,就是“神女有意”。
生活不是小說!
但,不可否認,賈環的心情依舊是有些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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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正和探春、史湘雲聊著時,賈蘭、賈琮過來拜訪。寒暄之後,賈蘭很欽佩的道:“三叔,你真厲害。我娘說讓跟你多學。我到九歲時也要中秀才。”
賈環笑著勉勵了賈蘭幾句。心中搖頭。賈蘭科舉的水平毋庸置疑。根據李紈的判詞,賈蘭最後是高中,爵祿高登。令她可以穿戴命婦的鳳冠霞帔。
但周朝並無褒揚神童的風氣,他這次過縣試是保送生。賈蘭想要在九歲進學基本無望。而他這次院試,除了製藝水平要磨礪進步外,還要刷刷北直隸的提學大宗師沙勝的好感。若是因為年齡被刷下來,他要哭死。
又和賈琮聊了一會。回來得急,沒有給他帶好吃的。去年雪天離府時,就賈琮一人在門外相送。答應過他的。等會讓錢槐去買界麵上買些。
聊到差不多快到飯點時,探春、史湘雲、賈琮、賈蘭一起離開。賈環送了她們到賴家外。然後回到小院,天色漸晚。賈環自忖今晚是無法離開,還得在賴家再住一晚。
吃過晚飯,賈環在走廊中眺望中天空中皎潔的月色,回味著從昨天回賈府到今天的待遇。突然的覺得,項羽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他隻考了一個童生,住在賴家,賈府的態度就已經有所變化:賈政出來見他,吩咐賴家招待他;賈母默許探春、史湘雲來看他;賈琮帶著禮物,背後恐怕有賈赦那邊的意思。
若他考取舉人後回到賈府,賈府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想想,也真是令人感覺蠻爽的。
若他是進士功名呢?呃,這個扯遠了。他考了舉人,經營後路後就打算閃人。斷然是不會以賈環這個身份去考進士。
賈環嘴角慢慢的浮起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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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當賈環以為他此行回到賈府的訪客到此為止時,晚上8點許,鴛鴦和彩霞來訪。
兩人手裡拿著一個包袱。賈環招呼兩人落座,心中有數,又有點迷惑。鴛鴦和彩霞賈母和王夫人屋裡的大丫鬟。可以做代表的。但要說賈母和王夫人的賞賜,應該光明正大的賞賜才對。何必晚上讓人送來?
鴛鴦穿著青色丫鬟背心,身姿高挑,打量了下精雅的屋子,輕輕一歎,說道:“三爺,賴家這裡終究是不如府裡方便,若是願意還是回去住比較好。”
她和賈環的關係略有點尷尬。她昨天午後還在想這事。她心裡其實並不排斥和賈環接觸、來往。否則,這會她完全可以打發琥珀或者翡翠替她來一趟。
賈環道:“等以後吧。”
鴛鴦真心的勸道:“三爺,你如今讀書有出息,誰還敢欺負你啊?…”
賈環擺擺手,打斷鴛鴦的勸說,微笑著指著兩人帶來的包袱問道:“鴛鴦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個稱呼,鴛鴦心裡鬆口氣,說道:“這是我們丫鬟們送給三爺你的賀禮。恭喜你通過府試呢。隻求三爺以後饒過我們這些小貓小狗罷。先落個人情在。”
賈環禁不住笑起來,錦口繡心的金鴛鴦!
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為難鴛鴦的意思。隻不過,鴛鴦若是要站在賈母一方為難他,他也不會手下留情。當然,事情一碼歸一碼,他心裡對鴛鴦沒什麼意見。相反,倒是有些欣賞她。
見賈環看過來,白白淨淨的彩霞輕輕的點點頭。她帶來的也是王夫人房裡的丫鬟們湊的份子。
賈環略微一沉吟,心中了然。對他考中童生,社會地位上升,賈母多半是捏著鼻子認的態度。而王夫人則是演的一手好戲。
嘿!但,他又怎麼會怕王夫人。
略微和鴛鴦聊了幾句,賈環告罪一聲,道:“鴛鴦姐姐,我和彩霞單獨聊幾句。”
鴛鴦先是略微有些吃驚,隨即恍然,吃吃的掩嘴一笑,起身先出了房間。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的彩霞臉色忽而變得緋紅,羞答答的低下頭。
賈環看的忍俊不禁。
其實,對男人而言,有一個小美女偷偷的喜歡你,這其實是一件蠻爽的事情。一般而言,若這個小美女長大後有戀人了,男人多半還要惆悵、抑鬱一陣。
賈環不能例外。但他既然沒有和彩霞這小姑娘好的想法,就沒有再撩小姑娘的情思。
賈環離開賈府,沒有和彩霞道彆,隻給晴雯留了口信,叫她幫忙傳一聲。之後一直也沒和彩霞通消息。這是約五個月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麵。而賈環在出府之前,兩人隔三差五的就會見麵。
許久不見,彩霞越發的出挑漂亮。十三歲的小姑娘,白白淨淨,身姿略顯豐盈。雖然比不得晴雯,但稱讚一聲小美人毫無問題。
“又讓金釧兒將差事給你的啊?”
“嗯。”
賈環輕笑著搖頭,斟酌著“拒絕”她又不讓她傷心的說辭。
他和晴雯算是朋友、主仆,親近是正常。如意那小丫頭懵懵懂懂的。依戀他更因為和他一起從患難的日子中過來的。他並不當真。寶姐姐那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瀆。而彩霞這位老實、漂亮的小姑娘,他卻是清楚的知道她的想法。
她的感情未必是純粹的。但世界上哪有純粹的感情?
燈光下,賈環斟酌著。彩霞抬起頭,人若明霞,俏臉緋紅,低聲道:“三爺,金釧兒天天給寶二爺吃胭脂呢。”
賈環就笑,“那你要勸她少給寶玉吃胭脂。”金釧兒之死,起因就是在半睡的王夫人麵前讓寶玉吃她嘴唇上的胭脂。這實在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彩霞輕笑道:“她哪裡會聽我的話。”說著,起身走到賈環身邊,“三爺!”
賈環笑著往後仰了下,微微避開,開玩笑道“乾嘛?你不會又擦了胭脂請我吃吧?”彩霞真邀請過的。
彩霞嬌羞的笑,嬌嗔一眼,分辨道:“才沒有呢!”伸手將幫賈環將衣衫細心的整理了一番。俏臉紅透。心中有甜蜜的情緒在蕩漾。賈環愣愣的。
彩霞心裡其實有點明白三爺的意思。三爺現在過了府試,是讀書人。前途遠大。而她隻是個丫鬟。她心裡有一點點自卑,又有一點點真實的愛慕。
半響,賈環輕輕的歎口氣。這還怎麼開口說啊?還是讓時間去衝淡吧。
閒聊幾句,賈環送彩霞出門,目送她和鴛鴦離開。
你們啊,每個人都要好好的。
美好的人,確實應該有活著的權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