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細雨如絲。
京師內城某處精美的私人院落中,數名士子聚在大堂裡吟詩作對,分案而坐,觥籌交錯,氣氛熱烈。每人身邊有一位姿容出眾的美人陪酒。
坐在首座中的是一名約三四十歲的男子,穿著儒衫,容貌俊朗,不時的放聲大笑,作放蕩不羈之狀。
一襲白衫,麵若冠玉的公孫亮坐在右側第三個位置上,揮灑自如的與朋友、美人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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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春雨未歇。賈環和滿麵春風的公孫亮兩人在車馬行雇了馬車,返回聞道書院。公孫亮心情極佳,一路說說笑笑,令人如沐春風。
賈環還以為公孫亮昨晚在教坊司很嗨,因而心情好,笑了笑。他昨晚感時傷秋偶爾為之即可。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你認真的對待生活,生活就會認真的對待你。
回到書院後,賈環立即恢複三點一線的緊張生活,苦讀備考。在葉講郎的指導下,每天三篇八股文,積極準備著二十六日的宛平縣縣試。
十五日,書院朔考。賈環的名次上升到甲班十五名。進步明顯。他的時文水平正在突飛猛進。外舍甲班前二十名的童生至少都寫了大半年的製藝文章。
隨著考試日期的逼近,書院中的學習氛圍越發的濃厚。賈環心裡有點犯嘀咕:他取得院首頭銜,可是還沒有跟著山長張安博去見過宛平縣知縣。到時候考試時,他總不能寫上“聞道書院院首賈環”這樣的字樣吧?
十七日上午,天晴無風。葉講郎外出訪友。外舍甲班自習。賈環正在講堂裡摳字眼、費儘心思寫八股,山長張安博派公孫亮來通知他,宛平縣初春文會定在兩日後。
賈環心中悄悄的鬆口氣,總算是等來了。
以他目前的八股文水平,要通過宛平縣縣試很有難度。京師是人文薈萃之地。童生中不乏優異者。駱講郎就直言:自己要是能通過,他就叫自己一聲“先生”。
賈環現在是指著在宛平縣縣令,縣試主考官趙俊博麵前留下印象,以此來過縣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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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聞道書院東行約二十裡,經東莊鎮、龍泉鎮、臥牛鎮至香山。偏離入京的官道後,寬敞的黃土大道兩側都是大片的莊園。
道路兩旁都是白楊、水杉、梧桐等喬木。籬笆牆、村落、農戶、水牛、田野,雞鴨、構築成一幅優美的初春時節畫卷。
賈環和公孫亮坐在山長張安博的馬車中,透過馬車的窗口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山長張安博的馬車豪華、寬敞。他正倚坐在軟榻,時而飲一口香茗,舒暢而愜意。一襲淺灰色鶴氅,帶著慈祥的笑意,“年年初春來此,年年美景怡人。讓我有歸老泉林之意。你二人可有佳作?”
公孫亮在業師麵前極為放鬆,打趣道:“賈青鬆當麵,弟子獻醜不如藏拙。”
賈環頓時有些汗顏,搜腸刮肚好一番,實在沒想到合適的詩句來抄,愧疚的道:“山長,弟子慚愧,不擅田園詩。隻為今日文會備了一首漁家傲。”
山長這麼問,其實是親近之意。他當然願意抄詩一首。但實在搜索不出好的田園詩。
聽賈環這麼回答,公孫亮微征,立時有點緊張。他的老師最討厭讀書人有功利之心。做人、做事,以君子行之即可。賈環這麼說,實在是有點犯忌諱。
但…
山長張安博笑了笑,“無妨。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
公孫亮心裡悄悄的鬆口氣。他對賈環這個才華橫溢、說話、做事得體的小師弟還是蠻欣賞的。
公孫亮自是不知道山長張安博早聽葉講郎說過賈環的事情:嫡母不喜,庶子難熬。對賈環的功利心要寬容幾分。山長是位寬厚的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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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著,馬車使進一出精美的莊園中。類似於現代的農家度假彆墅。樓閣台榭在山林間若隱若現。早有仆人上來引接,將張安博、公孫亮、賈環三人引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客廳中。已有數人在座。俱是文士裝束。
張安博微笑著和主人、客人寒暄,隨後落座在右側第一的案幾邊。趙知縣坐在左側第一位的案幾邊。居中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四歲的俊朗男子,偶爾大笑。很有特點。
今日文會采取的是分餐製。客廳中間預留了表演歌舞的場地。眾賓客三麵環座。
賈環和公孫亮站在山長張安博身後半米處。並無參與資格。算是來此增廣見聞。當然,若有人問及,可開口作答。文會結束時,知縣會問及諸位學子姓名,考校學問。此時距離縣試不過六天,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書院的保送生。知縣提前麵試。
賈環和公孫亮站定後,正好又有一名峨冠博帶的老者帶著兩名年輕士子進來。客廳中眾人一陣寒暄。
公孫亮趁機小聲介紹道:“這是雙鶴書院的楊山長。圓臉年長的士子叫汪子軒,年輕的那位白臉士子我倒是不認識。雙鶴書院和我們書院關係不大好。”
“公孫師兄,這是為什麼?”
“宛平縣境內有三家書院:聞道書院,白檀書院,雙鶴書院。都是靠縣裡的鄉紳、富戶捐贈才得以維持。誰家多得一些銀子,另外兩家就要少得。白檀書院規模較小,隻有三十幾人。開銷小,並無這種擔憂。”
賈環一聽就懂,輕輕的點點頭。心裡其實有點感歎。拉讚助商是個艱難的技術活。
賈環正感歎著,文會已然開始。
首先進來一隊共八人的美貌歌姬表演舞蹈。中間主舞的美人極為出色。相貌清麗,天資國色。明眸流動,容光懾人。舞動時,長袖飄飛,身姿曼妙。白衣翩遷,若仙鶴起舞。
即便是賈環這樣不懂歌舞的菜鳥也知道她跳得好。秒殺後世的小彩旗,韓國女團等。公孫亮看得目不轉睛,讚歎道:“詩詩姑娘不愧是京城花魁。”
歌舞畢,讚揚聲不絕於耳。歌姬們隨後退下。文會眾人開始隨意的交談,各抒己見。
一個時辰後,文會進行到尾聲。趙縣令便開始考校學子。三名山長都是撚須微笑。首先考校的是白檀書院的一名學子。
趙縣令考校了幾句經義,再考了幾個對子,笑著道:“何兄教授的好弟子。”
白檀書院的何山長嗬嗬一笑,和趙縣令共飲了一杯。一切儘在不言中。
趙縣令再將目光投向聞道書院處。山長張安博向趙縣令介紹賈環:“這是本院今年的院首,賈環。”以他老牌進士的身份,自然不便自賣自誇。
賈環便向方才的士子般,走到客廳中間,躬身行禮,朗聲道:“治下學童賈環見過老父母。”老父母是對縣令的尊稱。
看著小小年紀的賈環,趙縣令目光就是微微一滯,不動神色的拿起茶杯。
大周汲取前明的權相的教訓,士林並無褒揚神童的風氣,反倒恰恰是流行壓製神童。明朝著名的權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楊廷和、嚴嵩、張居正。
趙縣令為人方正,看到賈環的年紀便不願意點他過縣試。
見趙縣令喝茶,坐在左側第二位的雙鶴書院的楊山長出言譏笑道:“張兄,今年何以讓此稚子參加縣試?你們書院真是沒落了,去年大弟子公孫亮沒過府試,此次院首竟然還讓童子奪魁。”
站在張安博身後的公孫亮給人當眾揭短,臉皮漲得通紅。右手緊緊的握拳。姓楊的!聞道書院和雙鶴書院是老對手,譏諷他很正常。但他心裡不好受,很憤怒!
張安博淡淡的笑了笑,強硬的回擊道:“楊兄高才,可令弟子與賈環比試。”
白檀書院的何山長輕輕的搖頭,說道:“張兄,你這麼做有些欠妥啊。如今士林風氣如此。即便令弟子有高才,也隻是徒令明府為難。”明府是縣令的彆稱。
雙鶴書院的楊山長輕笑道:“未知令弟子有那方麵的大才?令張兄如此自信。若是張兄想造個神童,我看還是免了吧。徒有其表。哈!”張安博真是出昏招。
兩家書院的山長同時指責,壓力很大。
賈環心中微微一沉。剛才趙縣令就是對他印象不佳。而兩家山長現在幫腔。趙縣令隻要順水推舟…,他的縣試怕是過不了。又是退無可退的境界!
他喵的。
賈環在來文會之前,絕對沒想到隻是走個過場的文會竟然會變成這樣的局麵。他隻是準備了一首詞而已。根本沒有製定任何的計劃。但他不抗爭,不分辨,機會就要從眼前流走。這絕對無法容忍。
賈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就要說話,拚一把時,華美的客廳中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突然開口問道:“堂下童子可是‘欲問江梅瘦幾分’的賈環賈青鬆?”
賈環抓住機會,大聲道:“正是!”
一語既出。客廳中頓時響起低低的驚歎聲。白檀書院的何山長、雙鶴書院的楊山長以及各自帶來的四名弟子臉上都浮現出震驚的表情。
目前京城流傳著賈環的三首詩詞:論詩、詠海棠、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鼎鼎大名。但是誰也沒有將賈環和眼前這個少年聯想起來。
雙鶴書院的楊山長臉色微沉。他剛才還說賈環徒有其表,名不副實。這實在是…打臉。
但他的心情無人關注。
中年男子撫掌大笑,有點放浪形骸,說道:“快哉。久聞賈青鬆之名,詩才可比初唐駱、王。今日得見真是一大快事。來人,添座,請賈青鬆入席。”
有仆人上來添上案幾、榻席;侍女擺上精美的瓷器餐具。筷、盤、碟、碗、杯、盅等。
這助攻來的好啊。但賈環有點摸不著頭腦。心思電轉,向主人行了一禮,拒絕道:“在座的都是我的師長,賈環不敢入座。望請先生見諒!”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讚道:“果然是尊師重道,品行端正。”說著,轉頭向左側而坐的趙縣令道:“趙大令,此子大才,可為今科縣試案首。”
大令依舊是縣令的彆稱。趙縣令嚴肅的臉上浮起苦笑。還未說話時,雙鶴書院的楊山長身後的白臉少年昂首而出,揚聲道:“龍江先生,童生章魄不才,願與賈環比試。”
說著,看向賈環,“賈朋友,世人皆傳你有詩才,但以我看來,你隻是徒有虛名。欲問江梅瘦幾分這樣的佳句,豈是你這個年紀能寫得出來的?今天,我要揭穿你欺世盜名的真麵目。可敢當場與我比試詩詞?”
白臉少年士子章魄微微揚起下巴,看著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