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亮、喬如鬆、羅向陽等六名學子心裡各自一歎。“善”和“大善”兩種評價的區彆很明顯。
賈環在這一場表現出強勁的實力,遙遙領先!
隻要他第三場不出紕漏,今年的院首就要被他拿下。但看賈環前兩場的表現:心中自有錦繡文章,不可能出現江郎才儘的情況。他第三場怎麼可能出問題呢?
山長張安博身子微微前傾,看向賈環,詢問道:“我觀之這幾句並非全文。可否將全文寫給我一睹為快。”
賈環作揖答道:“弟子願意。”
張安博笑著點頭,吩咐書童給賈環送上筆墨,又環顧左右,笑道:“見獵心喜。諸位君子勿怪。”
講郎們都是笑道:“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他們也想看看這篇文章的全篇。窺一斑而見全豹。這必定是一首佳文。
《愛蓮說》全文並不長。賈環用楷書一筆一畫的寫完。他的字是顏體。架構嚴整、筆法雄厚。比剛來紅樓世界時,已經初見功底。
山長、講郎們相互傳閱,讚譽有加,順帶著點評了賈環的書法。書童們上茶、添水。
消息再次傳向東側的六座講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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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舍甲字講堂中。眾同學紛紛叫好。
第二場的釋義當真是精彩。先有羅君子的持正之言,再有喬厚道展現出深厚的易經功底。接著是公孫龍樂觀、堅韌的精神。最後,以賈青鬆的傲骨、浩然正氣論來收束,
精彩紛呈!他們真不愧是書院的精英弟子。
坐在書桌上的霸州易俊傑同學高聲道:“諸位同學,聽我一言。今年院首非賈環莫屬。我等外舍弟子亦有揚眉吐氣之日。”
賈同學真猛人也!為外舍弟子掙足臉麵。
“好!”
外舍甲字講堂中一陣歡呼,聲浪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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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舍乙字講堂中,林心遠一臉傲然的質問方才說賈環不行的老成學子:“如何?”
老成學子無言以對。
有人歎道:“有此《愛蓮說》佳文,無人可擋。羅君子不如他!”
也有人看不過林心遠的傲慢出言諷刺。林心遠自是反唇相譏。但這種爭論隻是少數人參與。不是說,你往臉上貼金,這金子就是你的!
大多數學子都在品味第二場釋義的內容。往自己身上貼,若是自己在場,又該如何論述、釋義,能否勝得過下場比試的七人。結果,都是輕輕的一歎。
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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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舍甲班中。
已經過了縣試的東安縣人許英朗扼腕興歎,對身邊的同學感慨道:“本以為喬兄今年取院首頭銜如探囊取物,沒想到公孫亮曆經挫折還有這樣堅韌、樂觀的心性;
沒想到賈環小小年紀,年不足十歲,竟有如此實力:能詩善文,立誌遠大。氣度、格局都是一流之選。”
他是真為好友感到可惜。誰又曾想到,寶劍出匣,今年卻有潛龍在淵!
喬如鬆在書院攻讀多年,厚積薄發,一步一個腳印的考到上舍第五名。在內舍甲班的同學中很有口碑。
書桌邊,一名同學附和的長歎道:“許兄,詩才天授,不服不行。”
“神童即是神童。英資少年!”
有人苦笑道:“書院成立快十年,還沒有外舍弟子拿過院首。今年破例。令我等內舍弟子汗顏啊。”
眾學子感歎、搖頭、苦笑、好奇、敬佩…,種種神態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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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亭中,眾人傳閱文章。
片刻後,山長張安博將文章壓在他的案幾上,笑道:“這等佳文,我身平都未曾寫出。快哉!然而書院的文會,當以經義功夫為先。詩才、文章、製藝都在其次。
我以為,這篇文章不算在此次文會的評比中。諸君以為如何?”
眾講郎都是一笑,“理該如此。”書院的文會不是詩會。
葉講郎心中輕輕的歎口氣。他是想要賈環拿下院首的。這是他的計劃。但山長的話是持正之論:經義才是大道。可這麼一來,賈環巨大的領先優勢就被削減了。
第三場還要爭。
賈環心裡無奈的一笑。老師們都是有原則的君子也不好啊!《愛蓮說》太強。但以散文爭雄,書院的老師們不認可。
賈環很快靜下心,開始思考、準備第三場的總結。
亭中原本因為賈環的佳文一出,都感到無法獲勝,沮喪的學子們頓時精神一振,各自用心。不到最後一刻,誰會輕言放棄?
但最有希望的是喬如鬆、公孫亮兩人。
喬如鬆心裡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還有機會。三年,他厚積薄發,終究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這次院首之爭是,接下來今科的院試也是!
公孫亮一直都是揮灑自如,剛才也是苦笑連連。這時表情漸漸的認真起來。山長公正的將賈師弟的愛蓮說剔除。既然如此,他要為自己爭一爭,證明自己。
曲水亭中的形勢再變。如風雲突變,蓄勢待發。
山長和眾講郎都是微微一笑。學子爭鋒,如百舸爭流。作為老師,他們很願意看到學生們在學問上“你追我趕”。同時,也期待接下來幾名學子精彩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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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長張安博的主持下,衛陽、龐澤闡述完自己的觀點。文會第二場結束。以賈環得分最高,公孫亮次之,喬如鬆再次之。同列第一等。其餘四人都要遜色。
稍後,文會開始第三場。
陳嘉運、衛陽、羅向陽、龐澤四人率先總結自己的修身、立誌之言,但終究是前麵兩場差得太遠。並不足以對賈環三人造成威脅。
亭中眾人的目光落在賈環、公孫亮、喬如鬆身上。
公孫亮跪坐正身體,對賈環、喬如鬆點點頭,朗聲道:“弟子的總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公孫亮分彆引用的是莊子和屈原的話來做總結。但,其誌向表達的是:求知。很貼切。
“好。”左側的江講郎拍手叫好。他喜歡學生好學。
其餘幾名講郎都是點頭微笑。學無止境。這是很好的誌向。
山長張安博撚須微笑道:“可。”
公孫亮心裡悄然的鬆口氣。他的老師對他要求很嚴。一個“可”字其實是第一等的圈(○)。品了口茶,靜待剩下的賈環和喬如鬆發言。
見目光看過來,喬如鬆穩重的道:“弟子的立誌總結: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義…”
喬如鬆隻說了第一句,一貫傲氣的駱講郎就讚許的點頭,“大善。有名儒之風!近濂溪先生矣!”讚譽非常高。
幾名講郎紛紛點頭。
濂溪先生就是理學宗師周敦頤。理學一脈相承。這個時空,有濂溪先生,而無《愛蓮說》。喬如鬆的話是周敦頤的觀點。他認為要成為聖人,需要“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義“。
喬如鬆的觀點總結起來就是說:他修身、立誌,是要向成為的聖人方向邁進。立誌高遠。當然,聖人不可期。自前明陽明子後,儒學再無聖人。所以,駱講郎說有名儒之風。都是學理學的讀書人,相當有共鳴。
等喬如鬆說完,山長張安博點頭,笑著道:“大善。可為此句共飲!”
眾人紛紛舉起茶杯,各自點評,意興飛揚。
葉講郎喝著茶,嘴角泛起苦笑。喬如鬆比公孫亮更勝一籌。到底是年紀大幾歲,見識多一些。公孫亮還是學生思維,以“求知”為樂。而喬如鬆是修身養性,立誌成名儒。高下立判。
早知道如此,他在第二場的時候就該向山長力爭的。賈環的年紀比18歲的公孫亮更小。
葉講郎心中,很有些擔心!
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賈環的身上。空氣中壓力沉重。連已經失去角逐資格的羅向陽也禁不住為他這位小同鄉感到擔心。輕輕的握拳。
賈環抿了抿嘴。
他的立論是青鬆的風骨。他需要一個切合他自身的總結。不能吹牛-逼吹到天上去。
比如: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向來與陶淵明的“不為五鬥米折腰”並稱。很有風骨。但這話他不能說。他並沒有隱世的想法。
比如:於謙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是真正的文人風骨、國家脊梁。但賈環自認為他沒有那麼高尚、純粹。
還是要再換一個思路。立誌,就是日後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曲水亭中冷場了好一會。六名講郎微微有些詫異賈環的表現。按理說不應該出現江郎才儘的情形啊!眾學子表情各異:有人驚訝,有人冷笑,有人感慨,有人迷惑,有人期待。主持文會的山長張安博和藹的微笑,準備鼓勵賈環為他釋放壓力時。
賈環緩緩的吐出幾個字,“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好。”
“好。”
賈環的話音剛落,曲水亭中所有人眼中一亮。兩名性子急些的講郎忍不住拍案叫好。茶碗裡的水濺灑出來都沒有察覺。亭中的四名書童都在出神。
學子中衛陽、羅向陽、公孫亮都是震驚的看著賈環。這一句,力透胸臆,直指脊骨。風骨傲然。隻此一句,足可與喬如鬆持平!
要問儒者和人傑,誰更高明?各有各的看法。名儒,著書立說,道德育人,名滿天下。人傑,必然是風起雲湧之時的佼佼者,青史留名。
山長張安博還沒有評價。但葉講郎臉上已經禁不住浮起笑意。好誌向。好文采。好句子。結合第一場、第二場的成績,當屬賈環為第一。
坐在林江郎斜對麵的駱講郎卻是微微沉吟。他覺得這一句還是有點空泛。九歲的孩童,怎麼理解人傑、鬼雄?誌向可嘉,有點流於形勢、口號。
這時,賈環再道:“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好!”這一次,掌聲、叫好聲,讚賞聲不再吝嗇,如潮水般的猛然的湧過來,將賈環淹沒。所有人都為之動容。駱講郎撫掌而笑,讚賞的道:“好詩。好意境。”項羽當然是人傑。
山長張安博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們竟都是看錯你的性情。如此雄文。快哉!快哉!”
他們幾個師長以為:賈環在困境之下,硬抗到底。若最後時運不濟,不過是殺身成仁而已。但是看賈環這首詩。時運不濟?扯淡!項羽過了江東,卷土重來,天下屬誰?
這是一種大氣魄,大毅力,大智慧!豪邁雄渾,氣度恢弘。
大雪壓不垮,冬天會過去。真不負青鬆之名也!
山長張安博撚須笑道:“昔日叔孫豹有三不朽之論: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名儒立言,不如人傑立功!今日文會,當以賈環第一。”
六名講郎齊齊拱手,“理當如此!”
六名學子齊齊起身,“弟子心悅誠服!”
賈環離席遜謝。衣袍中,右手輕輕的握拳。院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