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是齊國的西部萬戶大邑,南臨去年已經被趙軍占領夷儀、聊城,西臨晉國河間之地,是齊國在濟北地區的中心,更是陳氏的老巢。
五十年前,齊侯杵臼因為陳氏驅逐慶封,又驅逐了欒、高二卿立功,便把莒地旁邊的城邑賜給陳桓子無宇。老謀深算的陳無宇先是假意辭謝,又買通齊侯之母穆孟姬,為他請求更好的高唐,之後陳氏將家族主邑遷徙到這裡,開始“昌大”。
趙侯三年五月下旬,七萬多趙、衛聯軍已經將高唐城圍困得連一隻耗子都逃不出去,一邊讓兵卒試探性攻城,趙無恤一麵也與陽虎、趙伊等眾將吏在軍營裡商議這次攻齊的戰略部署。
“齊國從太公時候起,便是一個大國,方圓兩千裡,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可以說是一處四塞之地。然而若要論其形勝,不及秦國、周室之險阻;語其封疆,仍然不及楚國、吳國之廣袤。然而能成為趙國大患者,莫過於齊國!”
趙無恤提綱挈領,先給齊國下了這麼一個定義,隨即目視帳內眾將,看看他們有何見地。
騎兵將領虞喜道:“齊國之於趙國,犬牙相錯,僅有一河之隔,若是趙國嚴防密守還好,但若是國內空虛,齊國出動一支精兵渡河破河間,再入東陽,不出十日,便能抵達鄴城外圍……”
“說的沒錯,故而過去十年裡,寡人發兵征討秦國、吳國,都必須用魯國的兵力來牽製齊國,但齊國實力在陳氏統治下不斷恢複,不可再等,此番伐齊,必須徹底解決這一肘腋之患!”
但正如後世楚漢之爭時酈食其說過的一句話:齊負海岱,阻河濟,雖數十萬師,未可歲月破也。
齊國雖然被趙氏削弱了數次,又內鬥嚴重,但仍然有口數兩百餘萬,兵卒數萬,想要一戰滅亡,談何容易?
但在趙無恤看來,這也並非沒有可能。
“齊國雖然號稱四塞,可其實,卻也處處是漏洞,海岱的地勢偏淺迫狹,雖然西峙泰山,卻仍然沒有足夠的崇山峻嶺與中原隔絕,雖然東環大海,西臨河濟,但這些依然不是無法渡過的弱水三千。河間、東陽扼其項,而魯國、泗上犄其足,如今地利的優勢都已被我軍控製,齊國何足畏懼?”
眼下,趙軍首先要攻克的是高唐,這裡就是齊國的北門戶,也一處重要的南北孔道,居中原衡衢,乃趙軍進入齊國的糧食轉運中樞,若想破齊,必先爭奪此地。
“倍則攻之,十則圍之,寡人帥七萬大軍圍困高唐,城內的百姓已經在陳氏的威逼下儘數向東撤走,城內僅剩下不足三千的守卒,日夜攻打,指日可破。”這時代的城牆,還沒有能在“少梁砲”等魯班製作的攻城器械麵前堅持數月不破的,趙無恤關心的,是後麵的計劃。
“整個濟北地平土沃,無大川名山之阻,在步卒停頓於高唐的同時,騎兵已經分彆向四周百裡外殺去,消滅可能會抵抗的齊人。高唐一破,則齊人在濟水以北無險要可守。”
追溯曆史,趙無恤和他手下的將領們便能發現,從鞍之戰到平陰之戰,晉國與齊國的交鋒總是在濟水之南進行的,這濟水之北,齊國從來沒有死守過。
所以唯一的天然障礙,還是在被稱之為“清河”的濟水處。
一直駐守衛國,負責監視齊國的趙伊也說道:“齊國陳氏可用之兵不過五萬,似乎知道在濟北與君上交戰必敗,他們幾乎從一開始便做出了退守濟水一線的打算,濟水為池,長城為塞,加上趙國沒有水軍,無法從海上包抄,齊國似乎可以暫時無虞了。”
趙無恤頷首,陳氏那邊也沒少派遣使者過來,說願意歸還夷儀,甚至可以割讓高唐所在的濟北,以換取一份和約,但趙無恤對於這個惡心了他近二十年的敵人,一點都不鬆口,一副必滅齊國的架勢,畢竟前年征服的徐、泗太過地廣人稀,無法吸引軍功貴族們大規模移民過。而齊國卻近在咫尺,肥沃的土地也讓趙人垂涎三尺,趙國在休養生息一年多後,急需新的戰爭讓“軍功授爵”這架機器重新開動起來。
整個五月下旬,已經許久未動真格的趙軍猛攻高唐,到六月初時高唐陷落。
除了高唐外,旁邊的晏邑已經在齊國流亡大夫晏圉策動下起兵反抗陳氏,迎接趙軍到來,而其餘的麥丘、犁丘雖然有城邑,卻不足以阻擋大軍前進,它們或被攻陷,或者望風投降,齊國人的作戰意誌,跟秦、吳完全沒得比。
與此同時,是大量被陳氏統治舒服慣了他濟北齊人出於恐慌,開始大肆向濟南逃竄,雖然趙國騎兵堵截住了一部分,但大多數人都選擇繼續相信陳氏會庇護他們,由此可見陳氏在齊國的確恨得人心。
濟南,也就是濟水之南,這裡現在被稱之為“曆下”,地理上南阻泰山,北襟勃海,專魚鹽之利,位於午道之中,實在是齊國內部的一處肘腋重地。一旦曆下保住,則齊國就算濟北被攻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若像鞍之戰、平陰之戰那樣曆下失守,齊國就有危險了。
總之趙軍若不能奪取濟南、曆下,進攻齊國都城臨淄就無從談起了,而齊國的主力三四萬人,也正在曆下、平陰等地駐防,防備趙軍渡水進攻。
是故接下來,趙軍將領的商議主要集中在奪取濟北後,如何進一步攻略濟南上。
趙無恤卻自有打算,召開軍議時,他說道:“老規矩,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大軍休憩數日後兵臨濟水,做出渡河姿態,但在另一邊,寡人卻還有一支奇兵……”
無恤手指往地圖東麵一指,說道:“首先對濟南地發動進攻的方向,當在泰山長城一線!”
……
“好家夥,這長城究竟有多長啊?”
駐馬之時,鄒國相邦趙廣德眺望齊長城,唏噓不已,因為從他這個位置看去,隻見它建築在起伏連綿的泰沂山係之中,雖沿線有平穀之地,但多為山嶺,或版築夯土,或磚石對壘而成的長城依山就勢而築,其建築雖不高大,但連在一起,就像一條石蛇般沿著山勢盤旋延伸,的確蔚為壯觀。
在十五年前齊侯杵臼死後,陳氏依靠得民心擷取了政權,因為趙氏忙於歸國結束內戰,他們才勉強穩住陣腳,卻也害怕趙氏緩過神來繼續進攻,於是陳乞陳恒父子便想了一個主意:他們在齊魯邊境開始增修長城,經過十多年經營,這便有了趙廣德眼前的“天險”。
“原本齊國的防矩就斷斷續續有數百裡,如今陳氏花費十餘年時間打造出了這條齊長城,從平陰附近的防門向東延伸,過石門、夾穀、穆陵關,直至即墨海濱,東西近千裡。”
兩鬢斑白的大將虎會縱馬從後方走來,曾經的他,是趙鞅忠臣的衛士,在投入趙無恤麾下近二十年時間裡,則從一個小小卒長變成了威震魯國的左司馬,剿滅群盜、抵禦齊國,都有他的功勞。
“這得花費多少民脂民膏,以及百姓血汗啊。”趙廣德不由咋舌。
雖說從齊桓公死後,齊國就開始在南部邊境修長城,預防晉、楚的進攻,到現在已有百年之久,陳氏不過是將其最終完工。但如此浩大的工程,趙廣德自問是辦不到的,他替趙無恤控製三邾,在鄒國實行跟趙、魯一樣的“車同軌、書同文”政策,也發展了經濟,但以鄒地的區區二十萬人口,連百裡都造不出來,由此可見齊國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國力之雄厚實在可怖。
不過虎會卻對眼前的險隘巨防嗤之以鼻:“耗費了如此多的心血人力又有何用?鄒相,你當知曉,這長城,其實是是空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