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戰,勇氣也,曹劌這句話說的一點沒錯。”
看著郵成若有所悟的樣子,趙無恤拍了拍他的肩膀,細細解釋道:“秦人團結,腦子簡單,想的比較少,再加上他們世代對河西有執念,同仇敵愾之下,故而士氣極其高昂,具體的表現就是作戰時悍不畏死,輕易不潰。”
“魏軍卻不一樣,魏氏過去幾年做的一些事情,比如戰場上公然背叛,其實對自家兵卒的士氣也是有打擊的,魏氏武卒效仿趙氏的軍功授田製度,能得到良田美宅,還能立功提拔,所以作戰儘力。一般的征召兵卻沒有這份期盼,看著如狼似虎的秦人撲過來,想的不是拚命,而是保全自己,魏軍的右翼不崩潰才怪。如此想來,秦魏兩敗俱傷,便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郵成很是佩服:“主君所言,一如臣下見聞。”
誠如趙無恤說的,想要打造一支強軍,在強調紀律的同時,士氣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先秦兵家早早注意到了這一點,比如齊國的《司馬法》就說:戰之道,既作其氣,因發其政。將激發兵卒士氣作為開戰前必做的事。
南方吳國的孫武子,也總結了戰時士氣變化的規律,他說:“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踩在前人的肩膀上,趙軍也有一套鼓舞軍心士氣的法子,其一是“禮”,要求將吏們必須善於約束自己,做到冬不服裘,夏不揮扇,雨不張蓋,與士卒同寒暑;二是“力”,善於身體力行,與士卒同勞苦;三是“止欲”,克製私欲,與士卒同饑飽。隻有將帥以身作則,三軍之眾才能勇於公戰,這一點,曾經的伍井,還有魯國的冉求做的最好,趙無恤也有意將他們塑造為楷模,號召眾將學習。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已成體係的軍功授田、授爵製度,在這一點上,趙氏是走在時代前沿的。
戰爭有時候是毀滅文明的災難,有時候卻又是推動社會發展的動因。在殘酷的晉國內戰中,範、中行、邯鄲這種盤踞地方的大宗族被摧毀滅亡,大量由世卿占有的土地被分割賜給戰爭中有功的趙軍將士。經過五年培養,從行伍一步步升上來的基層軍官已經遍布趙軍上下,他們在軍則是小吏,在郡縣則是當地的軍功小地主。
量變導致質變,這些人逐漸代替小宗與家臣,成為趙氏統治河北的根基,這也是趙氏軍方河北係和晉陽係矛盾的來源。
趙氏提倡”食有勞而祿有功“,於是晉陽的家臣舊部,如郵成等人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光靠“親、故”獲得提拔賞賜了。在抱怨上卿“後來者居上”和懷念趙文子、景子時代君臣關係的含情脈脈之餘,他們也不得不做出改變,放下矜持和高傲,捋起袖子,參與到對功勳的追逐中去。
普通兵卒可以滿足砍幾顆頭顱,換點田宅和氓隸,但這些更高一級的人卻有更大的追求。
趙氏的軍法也對此做出了規定:一師軍隊在攻城圍邑時如能殺傷敵人二百以上,野戰時如能完成任務,並斬殺、俘虜敵人八百以上,就是全功。凡立全功的部隊,就對全軍進行賞賜,而賞格依下大夫為分界,劃分為兩類。對大夫以下的低爵,隻加賜幾十畝田,幾百錢、一兩個奴隸而已。但這已經足以促使貧窮的庶民們“聞鼓聲則喜,聞金聲則怨”,攻城時能爭先恐後攀登,野戰時能奮不顧身殺敵,自覺地為趙氏效命了。
對大夫以上的高爵賞賜則更重,在正常的官職升遷之外還有“賜食邑”、“賜市稅”等。趙無恤也打算用代郡,乃至於上地廣袤的土地零散分封出去,作為誘餌,激發大夫們的積極性。這可不是虛封,而是實封,趙無恤希望在不耗費行政支出的同時,把這些一片荒蠻的戎狄之土變為華夏熟地。於是經過攻代一戰的教訓,這次攻秦之役,晉陽地區的大夫、家臣們就顯得積極主動多了。
不過如此一來,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這六級彆爵位已經有些不夠升了,如虞喜、穆夏等連續征戰,功勳卓著者,很容易連續升爵,導致升無可升,趙無恤可不想早早做出殺功勳之臣的事情來。
“看來還是得學秦漢,早點弄出二十等爵來啊……”
想到這裡,趙無恤不由為這時代的秦人感到遺憾。
秦人有同仇敵愾的士氣,有好勇鬥狠的勇氣,但在趙無恤看來,這種士氣並不可靠,隨時會因為戰場形勢變化而蕩然無存,而且不可能指望每個人都有這種忠勇的自覺性。
直到商鞅變法後,用酷烈的律法,以及趙氏現在使用的“上首功”,將秦人的這種本性最大化激發出來,秦軍才能做到從始至終維持高昂的士氣。那支“秦人捐甲徒以趨敵,左攜人頭,右挾生虜。”的可怕軍隊,他可一點不希望遇上。
萬幸,他早來了兩百年……沒有商鞅的秦人,在趙無恤眼中,依然是一支停留在春秋時代的不成熟軍隊,他們可以將山寨趙氏的魏軍打個兩敗俱傷,但若是碰上趙氏武卒的話……
“猶督戎之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古冶子之與嬰兒!”趙無恤希望自己的軍隊可以做到這一點,讓後人點評時,會這樣說:
齊之勇爵技擊,楚之申息荊屍,秦之捐甲銳士,魏之五陣之兵,均不能遇趙之武卒!
此之謂戰勝於製度!
不過究竟效果如何,還得真槍真刀地戰一場才行。隻是趙無恤現在可不想親自下場,在少梁城優哉遊哉試驗新武器,看著秦魏在鬥獸場裡角力,推這個一把,拉那個一下,讓他們相互疲憊,趙氏則可以得漁翁之利,豈不妙哉?
不過算著日期,頓兵少梁的時間也足足半個多月了,再不拿下,隻怕兵老師疲,讓趙軍喪失了銳氣。
趙無恤笑了笑,又對郵成等人教訓道:“更何況,有時候,個人的勇氣,好不容易積累的士氣,在強大的力量下,將變得蕩然無存……比如洪水滔天,比如天崩地坼,比如……強大到讓人絕望的武器!”
順著趙無恤的手指,郵成這才驚覺,在他不在的這幾日裡,少梁城外的攻城器械,已經完全造好了……
和幾年前在朝歌之戰裡使用的小投石機不同,它們的個頭更大,足足有三丈高!投擲臂由千年老樹的樹乾製成,用鐵箍住以防斷裂,不再有供人拉拽的砲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裝滿石頭和泥土的料鬥,後來郵成才聽魯班說,那是“配重箱“,或者叫做”重錘“。
朝陽映照下,足足十座巨大的投石機並排矗立於城外的空地上,把陰影映到他們的頭頂,恰如十頭站著的巨獸,向比自己稍高的少梁城垛不懷好意地眺望。
“我用十天乾為他們取了名字,甲木、乙木、丙火、丁火、戊土、己土、庚金、辛金、壬水、癸水……”對這種劃時代的武器,趙無恤是有些自豪的,對他們的表現,以及會給這個時代帶來的震撼十分期待。
在曆史上,還得等一千多年,這種武器才能麵世。
她們是拉拽投石機的改進版,在西歐被稱為“配重投石機”。
不過在中國,她們還有另一個讓人耳熟能詳,守城者聞之色變名字。
回回炮……
ps:晚上還有一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