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同為殷商頑臣之後,但秦的祖先比趙氏還混的差,趙造父已經得到封地成為大夫寵臣,秦卻還在做周室的戍卒和牧馬人。
直到周宣王即位後,以秦仲為大夫,命令他討伐西戎。秦仲死於與西戎的交戰中,周宣王乃召其子秦莊公昆弟五人,將七千青壯交還給他們,讓他們繼續伐戎,五兄弟不知戰死戰隕幾人後,終於將西戎驅逐百裡,得到了犬丘,並得到了”西垂大夫”的封號!
這就是秦的起源,充滿血與火的起源。
冥冥中,秦軍的統帥子蒲知道,數百年前,秦仲、秦莊公,還有秦襄公、秦文公,肯定也曾帶著他的將士,高唱著慷慨悲壯的秦歌,為了讓秦人從戎狄雜處的河渭平原上殺出一片天地,而毅然朝屬於他們的戰場邁步。
今日的河西戰場上,也有三萬秦人,他們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獵戶,家裡都不富裕,父子無彆,一家老小幾人擠在一間屋子裡,所以東方諸侯鄙夷地說他們:“與戎狄同俗”,而且私鬥之風盛行,每年的流血事件數都數不過來。
但也正是這些沾染了野蠻的秦人,拿起武器後,就變成了不死不休的銳士!
當初周天子命令兄弟五人討伐西戎的那首歌,至今傳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子蒲起了個頭,三萬人用乾澀的秦腔齊聲同唱: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這是一首視死如歸的詩,也是一曲不屈不撓的歌,歌罷,秦人發動了衝鋒……
然而這一曲豪邁秦歌,在遠遠觀戰的郵成等趙氏騎兵和羽林侍衛聽來,除了嗓門大一點以外,並沒有什麼卵用……
……
“秦人到底會不會打仗啊……”郵成踩著馬鐙,踮起腳望著兩軍接陣。
趙無恤派他們過來的目的,當然不是支援魏氏,而是為了就近觀察秦魏的戰鬥。
“在戰場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身臨其境,用汝等的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腦子去想,把戰役的過程,敵人的戰術戰法,優點缺點,都給我記下來!”
郵成和這一批羽林侍衛,是趙無恤重點培養的基層軍官,無論是受教育的程度,還是對軍旅的熟悉,都不是半路出家的武夫能比的。
當然,趙無恤也沒說明魏、秦兩方究竟誰才是“敵人”,所以郵成等人便東麵看一會,西邊看一會,在交戰之前,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魏氏和秦人,勝負當在七三。
因為魏氏的戰法和趙氏的太像了,尤其是魏氏的中軍,是數千被稱為”魏武卒“的重裝甲士,雖然在郵成看來,隻是趙武卒的粗劣模仿,但其裝備大概達到了趙氏在汶水一戰前的水平。
魏軍已經早早擺好了一塊塊的方陣,與趙氏的大方陣不同,他們沿用了魏獻子五陣,不夠堅韌,卻更靈活些。但在郵成看來,若趙魏交戰於平原,這種縱深較薄的”五陣“肯定會被趙氏的長矛堅盾碾成碎片。
隻可惜,他們今日麵對的敵人是不是趙兵,而是秦卒。
麵對秦人那看上去亂七八糟的衝鋒,魏氏中軍巋然不動,前排的甲士一一豎起了大櫓,而後排則朝前發射弓弩,魏弩沒有趙弩那麼強勁,但和弓箭搭配也是不錯的選擇。
秦人也有少量的弩,畢竟其中不少人是參加過救楚之役的老兵,正是在那場戰爭裡,楚國工匠琴氏發明了單兵手弩。但更多用的是弓,秦國除了渭河平原外,周邊還是一堆原始森林,有膠材皮革之利,“秦弓”是馳名諸侯的好弓,但僅僅是少數善射者擁有,其餘人用的,多半是製作簡單的單體小弓,箭矢也品種多多,鐵、銅、石、骨,不同時代不同質地的箭簇在兩軍中間飛舞。
於是往往在秦人能射到魏軍之前,他們就被弩矢射翻一片,像是在風中伏倒的麥子……
而衝到魏軍陣前的人,也紛紛被矛戟刺中,無法再前進一步,好似轟擊礁石的巨浪,秦人的攻擊從一開始便受阻了。
“秦軍要敗啊……”郵成等人感覺有些無趣,他覺得秦人的戰術,比起和他交手過的代戎,並沒有高明到哪去,倒是魏軍很值得注意,倘若這支軍隊多打幾次仗,多積累一些經驗的話,魏氏,當為趙氏的大敵!
……
與此同時,秦國大庶長子蒲也心急如焚……
在子蒲看來,秦人似乎總有一種悲壯的命運,失而複得,得而複失。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的祖先在牧野戰敗,失去了惡來,失去了諸侯顯貴的地位,一落千丈。
經過不知幾代人的忍辱努力,他們終於混成了“西陲大夫”,有了一定的實力,這意味著他們有了被人利用的資本,於是在驪山之變的紛繁變故中,與申侯關係非同一般的秦人搖身一變,成了勤王的功臣。
秦襄公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被封為諸侯,終於恢複了他們在殷商時的地位。從秦正式建國這一天起,秦人就一直在戰鬥,和犬戎、西戎、白翟打個不停,最終勝利突破重圍,重新和東方的王室取得聯絡,並得到了最美妙的饋贈:宗周故地。
當時秦國隱隱有稱霸之勢,然而卻被晉國的崛起阻斷了,秦穆公夢寐以求想得到河西,為此不惜連續資助晉惠公、晉文公兄弟回國,但卻屢屢被晉人欺騙,泛舟之役、崤之戰,秦人都吃了血虧。
這讓他們明白了一件事情,也成了後來幾百年秦人信之不疑的準則:用外交手段得不到的地方,那就隻能用劍來奪取!
結果,秦國三傑兩戰兩敗,連同他們本人也做了俘虜,受儘屈辱。但秦穆公沒有問罪他們,而是官複原職,他就是賭著一口惡氣不願意放棄。到了第三次,秦穆公親征,他對著來送彆的國人大夫們說,假如這次出征還不能獲勝,任好決不回國見昆父兄弟!
帶著不勝寧死的信念,秦人終於還是贏了,贏得了河西,封崤之戰的屍骸,載譽而歸,遂霸西戎,滅國十二,拓土千裡,天子也派卿士前來祝賀,雖不至於說“稱霸”,但四大國之一的地位是板上釘釘的……就在這不斷的尋求和收複中,他們逐漸在雍州壯大,有了不同於東方諸侯的文化和自豪。
隻可惜秦穆公之後秦國被晉國圍堵得死死的,再無東進之機,河西也逐漸丟失,甚至一度被晉人打到了涇水,麻遂一戰,秦人又蒙受了恥辱,作為霸主的敵人,他們甚至被剝奪了與東方諸侯會盟的權力,日益狹隘封閉……
子蒲作為秦的大庶長,終於得到了機會,去幫助楚國驅逐吳人,重新讓秦得到大國地位,又乘著晉國六卿內亂,重回河西。今天三萬秦人也毫無畏懼地與敵交戰於原野,為了守住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的這片沃土!
但看這架勢,秦軍是要敗麼?
子蒲不甘心,他一把奪過鼓椎,奮力敲打,指著魏軍大聲疾呼道:”撕開魏軍的陣列!“
他的呼喊嘶啞而憤怒,鼓聲悲壯而狂躁。
在主帥的激勵下,攻勢已經一滯的秦人再度哇哇大叫,前赴後繼地朝魏軍衝了過去,他們前排尚有甲衣,後排卻衣衫襤褸。看著這一幕,再回想”豈曰無衣“和”修我甲兵“,就能夠恍然大悟了。
因為秦人的甲衣甚至軍糧都是自帶的,富裕的小貴族穿的好些,貧窮的庶民就破破爛爛,有的人索性就赤身裸體地衝鋒,武器也層次不齊。
他們就這麼不要命地,往裝備精良的魏軍五陣殺去,像一群狂奔的野馬。
郵成看得咋舌:“這不是作戰,這是在拚命啊。”
他說的不錯,“秦陣散而自鬥”,這就是吳起對秦軍的評價,這個不會擺陣的軍隊打仗就隻能靠拚命。
魏軍則不同,深受趙軍影響的他們在迅速的調動著,和那些打仗亂來的秦人不同,魏軍戰鬥更講陣法和紀律。不過因為指揮官也不是什麼軍事大才,“魏武卒”成軍後也沒打過什麼硬仗若是長平之戰魏駒大喊著“義在東軍”倒戈一擊不算的話。以至於有些拘泥不化,變陣和調動頗有些生硬。
而相對的,秦軍的瘋狂起到了一定效果,他們從幾百年前就一直與戎狄作戰,將全民皆兵發揮到了極致,個人能力倒是不遜色於最精銳的魏卒。一群人嗷嗷叫地躍進魏軍方陣的空隙裡,然後利用好勇鬥狠的戰技,將武器捅入敵人的軟肋裡,隨即自己也被戳死,一命換一命,這種瘋狂之下,還真的把魏軍陣列攪得有點亂。
在秦人那不要命的攻勢下,魏軍也不由有些駭然,畢竟他們人數較少,五陣縱深太薄,更適合丘陵作戰,這種大平原上,能不能擋住萬人衝鋒的瘋狂一擊還是個問題。
於是魏駒心一緊,便動用了兩翼的預備隊,想要加強中部的縱深,同時包夾秦人。
然而就在魏軍令旗揮動的時候,戰局卻出現了有趣的變化。
“啊嗚嗚嗚嗚嗚……”
魏駒目光一凜,感覺到一絲不妙……
郵成則猛地抬頭,因為他聽到了熟悉的號角聲……
但見戰場西北麵的樹林處,無數飛鳥驚慌地四散飛離……
ps:晚上還有一章
題外話,不少讀者說這時候的秦很弱啊,魏軍應該很輕鬆打敗他們,七月你這是扯淡吧。“秦從穆公到商鞅變法期間都弱的不行”,其實有這想法的人是被《大秦帝國》裡的描寫坑了,春秋末期的秦國,恰巧是一個小小的上升期。
首先是前506年救楚之役,子蒲子虎帥車五百乘支援楚國。“子蒲曰:吾未知吳道。使楚人先與吳人戰,而自稷會之,大敗夫概王於沂……秋七月,子期、子蒲滅唐……吳師敗楚師於雍澨,秦師又敗吳師。”——《左傳.定公五年》
吳軍有孫武、伍子胥打造的強軍,能打敗吳人,秦軍戰鬥力沒有後人想象中那麼弱。
至於秦這時候的國力,大概在小說時間後十多年的厲共公時期:厲共公二年,蜀人來賂。十六年,塹河旁。以兵二萬伐大荔,取其王城。二十一年,初縣頻陽。晉取武成。二十四年,晉亂,殺智伯,分其國與趙、韓、魏。二十五年,智開與邑人來奔。三十三年,伐義渠,虜其王——《秦本紀》
這期間秦略有中興的態勢,對周邊都有擴張,秦的衰落,一方麵是因為厲共公死後幾代內亂,二是三家分晉後,魏國向西擴張,有了吳起這個大才,才打得還停留在春秋的秦無還手之力,以現在還沒曆史上三分之一強的魏氏想要輕鬆吊打秦國,說實話還是有點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