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虎牢關內一片寂靜,鄭軍士卒們一動不動,心情緊張,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爬到地上側耳傾聽的斥候身上。
“挖掘聲停了。”那人聽了半響後,這才抬起頭對鄭卿子般如是說。
守了虎牢一個多月的子般鬆了口氣,捋著胡須得意地笑道:“看來這些晉人總算是死心了,虎牢城的地基是我父采山中條石一點點鋪墊起來的,光靠下麵那點人力根本無法挖開,他們大概是撞破了頭,挖爛了工具,知難而返了吧!”
子般是晉國七穆中的豐氏子弟,他們這一支也曾位列晉卿,但四十年來都沒有再輪到。子般的父親豐卷擔任的是鄭國司城,重建成皋城時,豐氏也意識到此地極為關鍵,為了不再讓晉悼公城虎牢逼得鄭國屈服的事情重演,所以將此城重新整修了一番,頓時煥然一新,堪稱這時代排的上號的堅城,雖然小,卻堅固。
豐氏投入的精力,在這次韓氏圖謀成皋的攻防中顯露出價值來,雖然城外韓軍人多勢眾,鄭國的主力也被韓虎和鄭國牽製在東麵,但隻要趙氏不全麵乾涉,鄭國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打退敵人的。
見韓軍不再試圖繼續挖掘隧道,子般也就放下心來,但還是讓眾人警惕,以防夜深後有變。
他自己則回去睡了一會,夢到新鄭的美妙音樂,放蕩的士與女,這才是夏天該有的樣子……
但他在睡了一會後便被人匆匆喊醒,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麵一陣嘈雜驚慌,子般頓時一個激靈,拿著劍一躍而起。出門後,他發現這會是雞鳴破曉前,黎明到來前最深沉的黑暗,他便嗬斥士卒,然後再度登上西北角的城牆,眺望敵營。
看著看著,他的麵色變得凝重起來。
“韓軍是打算黎明後攻城?”數百步外,無數黑壓壓的營壘前,韓軍點著火把陸續集結,其聲勢之大,像無數螢火蟲聚集起來化為的火海,足足有近萬人之多!
莫非總攻就在明早?子般額頭冒出了冷汗,一麵下令讓休息的兵卒全部上牆垣準備,尤其是容易遭到攻擊的城角上擠得密密麻麻,一麵也拚命思考敵人會如何進攻。
雲梯蟻附?飛石攻城?
偏偏就在這時候,就在他所在的城牆西北角,出現了詭異的動靜。
“汝聽到什麼聲音了麼?”
兵卒們緊張地對視,然後不約而同將目光對準了城牆之下。
有人連忙跑到城牆下儲藏兵器甲胄的暗室中,隻覺得隔著一丈厚的腳下,隱約傳來一片嘈雜,有什麼東西在喘息。
沒猜錯的話,下麵就是韓軍挖出的隧道儘頭,有敵人在,這是已經可以確定的了,但再一聽,下麵的東西不像是人,而像是某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起碼有數十上百才能發出如此規模的尖嘯喘息。
子般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城外的韓軍已經集結完畢,火光下,他們扛著各種雲梯木板,無數臉龐或陰或暗,這讓子般更加困惑,他們在等什麼?韓氏到底想在城牆下做什麼?
虎牢關是由晉人首建,鄭國加固的,雖然是鄭國境內數一數二的要塞,但守城的人也對來自地底的敵人毫無辦法。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些野獸的尖哮喘息變得更加急促瘋狂!而且……
“地麵在發燙……”被派到暗室裡的兵卒像是掉到熱鍋上的螞蟻般跳了起來,他們腳底的石頭地基的縫隙在冒出白煙,慢慢地變得燙腳,無人再能在上麵久留,他們連忙將此事通報子般。
敵軍在下麵點火麼?然後呢?還能指望火焰把牆燒塌?這種想象太過可笑,子般不覺得有可能,但越是這樣,他愈加覺得詭異了,今天韓氏的作態讓他覺得非同一般,有什麼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悄然發生了。
“離開西北城角……”憑借對於危險逼近的本能,子般下達了這個命令。
就在鄭人開始陸續從西北城角上撤下的時候,來自地底的熱浪已經開始滲上地表,烈焰已經燒得幾十步長的城牆也開始發燙,除了嗆人的煙霧外,士兵們還聞到了一股詭異的肉香,那些野獸的慘嚎倒是消失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膽戰心驚地麵對著這一切,而就在子般走下牆垣的一瞬間,西北城角所在的地基,開始發出一陣顫抖……
就像站立已經的疲憊巨人般,整個西北部的牆垣都在震動發抖,仿佛是想將依然在上麵的鄭人連同覆蓋了幾十年的灰塵、苔蘚全部抖落下來,你得扶著女牆才能站穩腳跟。
這種狀況持續了將近半刻,然後,角樓像是醉酒的壯漢一般開始搖搖晃晃,接下來竟然轟然倒地!四處飛濺的磚瓦和木樁砸死了十多人,而西北城角,也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向下陷落,坍塌了一個大口子!
子般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昨天還固若金湯的數丈高牆在他麵前突然脆得跟紙糊的一樣,而在塌陷的牆垣之下,是一片可怕的火海,是那條韓氏挖開的隧道:肥彘被燒成焦炭的屍體,滋滋作響的滾燙油脂,還有一根根被燒斷的木樁……
……
“牆塌了!”與城內的愕然和絕望不同,城外則是一片連綿不絕的歡呼。
城外韓軍士卒已經等待了整整半個時辰,清晨的霜露沾滿他們的發髻和胡須,又從胄上滾落下來。
所有人都沒睡飽,無所事事地坐著等了這麼長時間,都有些懈怠和不滿,哈欠連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可沒有趙軍那樣嚴格的軍紀。
“起來!都起來!”軍吏的鞭梢抽了過來,催促他們起身,就在這時候,他們目睹了奇跡:他們正對的敵軍西北城角,轟然坍塌!連帶著倒塌的,還有數十步長的牆垣!
韓軍士卒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後被動地向前,戰鬥開始了,這一次,城內的膽小鬼們可沒法躲在堅牆後麵向他們放箭扔石頭!
光靠人數優勢,這場成皋攻防戰已經沒有懸念了。
就在鼓聲響起,韓軍持兵器向缺了一個大口的成皋發動進攻的同時,魯班則陷入了一片追捧和讚美的聲音中。
什麼天縱奇才,匪夷所思,韓氏的將領和工匠們滿口溢美之詞,魯班卻笑而不語。
“隻是一個簡單的攻城方法而已,不足奇也。”他這倒不是謙虛,而是事實。
自從臨漳學宮建立起來後,百工這個過去低賤卑微的群體,竟然也能在裡麵占據一席之地,魯班則是他們的首領,在沒有任務的時候,他便呆在鄴城的工坊裡,做各種實驗發明,把自己的奇思妙想變為事實,雖然其中大多數都以失敗告終,不過趙無恤又勉勵他了:“失敗乃成功之母。”
他們也經常去鄴城節堂中,與軍方的人討論如何攻城守城,有時候趙無恤也會過來旁聽,時不時提出幾個讓人拍案叫絕的點子。
兩三年下來,魯班的攻城之術已經較為係統,他們總結了“臨、鉤、衝、梯、堙、水、穴、突、空洞、蟻傅、礮轀、軒車”共十二種攻城之法,雖然其中一些隻停留在理論層麵,但隻要因地製宜,這世上就沒有讓魯班束手無策的城池。
比如這一次,他就用上了穴攻和火攻的結合,當然,也是趙無恤曾經提過的一招,他一說,魯班就立刻記下來了,並進行過實驗,效果……驚人!
魯班是工匠世家,土木工程是看家本領,知道這時代但凡城牆,基本都是先挖開深深的地基,再在上麵鋪上石基、夯土牆垣。
若地基坍塌,上麵的城牆也沒有幸存之理,於是魯班就先讓韓軍挖一條隧道,隨著挖掘的推進,用大量木料支撐住隧道的頂部。當其恰好到達成皋西北城角的牆下時,稍微拓寬,然後再放入大量稻草和油脂、煤炭,最後將大量肥彘趕進隧道,再點燃,在狹窄的空間裡,豬油混合著煤炭、稻草等易燃物大量燃燒,將支撐隧道頂部的木樁儘數燒毀,高溫讓空氣劇烈膨脹,地基也由此變得搖搖欲墜,最後竟然整片陷落了……
這個法子麻煩,卻也有效,如今成皋已破,韓軍大喊大叫著魚貫湧入,鄭國人在驚變的打擊下,抵抗變得微弱,但還是依靠其他幾麵城牆,從日出一直戰鬥到了日落,讓韓軍又付出了近千人的傷亡,其統帥子般帶著數百殘兵被逼到最後一處角樓時,才請求投降。
“終於打下來了!”段規步入滿是屍骸和燒焦殘骸的成皋後,跪地地上捧著滲入鮮血的土壤,嚎嚎大哭,攻擊成皋,這是他獻給韓虎的計謀,韓氏為此投入了幾乎所有的兵力和存糧,誌在必得,一旦失敗,對韓氏的打擊是相當大的。
但戰爭的初期進行得很不順利,成皋久攻不下,這可是在韓虎吸引鄭國主力的情況下啊!為此很多人都向韓虎告發,說段規的不是,說他不會領兵,甚至攻擊到了這次戰略本身。
段規也曾擔心得夜不能寐,然而韓虎卻隻是讓人送了一籮筐書信回來,上麵抹去了名字,但內容都是韓氏家臣食客們責難段規,足足有幾十份之多!
韓虎旨在以此表示,他對段規沒有絲毫懷疑,同時也在敲打他:再拿不下,我也撐不過輿論,隻能拿你開刀了……
如今大功告成,段規豈能不喜?他向東方韓虎所在的方向再拜說:“攻下成皋,不是靠我的力量,而是主君的功勞!”
話音剛末,卻聽到有人冷哼了一聲:“看來全是因為韓氏君明臣賢啊,這才能打下虎牢,如此說來,這裡麵是沒有我和趙上卿什麼事了?”
ps:這一章的戰術參見羅切斯特城堡防禦戰,或者電影《鐵甲衣》100分鐘的情節o(n_n)o~有更多疑問可以找失地王約翰問去,11點還有一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