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章在晚上
丹水以西二十裡,光狼城。
由百戶小邑改造而成的晉軍大本營並不寬敞,各家的代表和將吏一擁而入後,便將大帳站得滿滿當當的,都在等待主帥知瑤下令。
戰爭已經進行到第四個年頭,晉國人才凋零,無能戰的大將,於是知瑤便漸漸從一個偏師統帥脫穎而出。滅仇由之戰,少水之戰,破銅鞮、拔上黨之戰,台穀之戰,重新奪長子之戰,但凡晉軍取得的勝利,基本都是由他指揮的。
他的兄長知宵,卻打了一場敗仗,歸來後一蹶不振,兄弟二人高下立判。
所以祖父知伯躒便響應輿情,將他卓拔為上大夫、中軍司馬,代國君和執政統帥三軍!
可知瑤心中卻沒有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喜悅,這兩年裡,趙氏放緩了攻勢,晉國各家有了喘息的機會,但周邊的大網卻一絲絲的被收緊:中行滅亡了,中山國成為新的敵人;懼怕強權的周室反複,收回了伐趙的號召;鄭國在奪取陰地後,也匆匆脫離了晉國這艘要翻的大船,和趙氏請平,與宋國舉行邊界談判。
結果就是趙氏在消化新征服的領地,知氏卻未能得到休息,太行天險已經是雙方共有,敵人隨時可能會發動進攻,戰爭的主動權,已經完全落入了他們手中!
果不其然,今年入秋後,府庫裡再度積滿糧食的趙氏終於忍不住了,他們明攻幾經易手的長子,實際卻調兵直插泫氏邑,打算抄晉軍後路,但知瑤反應很快,他判斷出了趙氏的打算,立刻集結了上黨的軍隊,將趙氏先鋒擊退。
但長子還是重歸趙氏,趙軍達到了初期戰略目的,不單光複長子,在上黨山地邊緣站穩了腳跟,田賁部如同釘子一般,成功進入丹水盆地,有利於大部隊充分展開作戰。
到這時候,知瑤已經意識到了,這次試探不同於以往小打小鬨的牽製******,而是大張旗鼓的進攻!
警訊越來越多,而且都來自丹水以東的不同地方,斥候報來的趙軍旗號足足有二十個師之多。對於趙氏手下的兵力,知瑤平日還是做過一些功課的,趙無恤已經非同日而語,全職當兵的武卒超過了一萬人,更有分彆從河內、邯鄲、魯國征召的三軍近四萬人,外加韓氏可以提供的一軍,機動兵力足足有六萬之多!這還不包括較弱的地方駐戍部隊。
這次,趙氏至少帶了五萬,外加一萬民夫,幾乎傾儘治下所有兵馬而來。
知瑤算是正式領教了趙軍全力以赴的厲害,他開始以主帥的身份調遣各家力量。總的來說,知氏有兩軍,魏氏有兩軍,公室有一軍,範氏殘黨有半軍,其餘大夫之家也能湊個半軍,明明上不輸於趙氏,可他們還得留人防守,所以集中在上黨地區的人數較趙軍略少,僅有不到五萬。
既然兵力不如對方,士氣也不如,以守為主是較明智的決定。知瑤便以大營所在的光狼城為中心,以丹水為天然屏障,還利用當地的山石夯土,沿著丹水修築了一條長達二十裡的壁壘,隻要趙軍敢渡河攻擊,就立刻半渡而擊之。
依托於一條河水和一條山脈的防線,終於擋住了趙軍的步伐,趙軍一個月內多次進攻也無法前進,數次挑戰,知瑤都不予理睬,於是雙方進入兩個月的對峙期。
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知瑤赫然發現自己上當了,趙無恤這次進攻,打的是一手連環子,叫人防不勝防。在他注意力被吸引在名為“長平”的這塊彈丸之地時,北方卻出了大簍子!
……
收到晉陽的報警是七天前的事情,七天來陸續又有三撥信使來到軍前,原來,仇由已被中山國奪回,趙軍通過那裡進入太原盆地,晉陽地區的代人猝不及防,很快就被擊敗,晉國的北邊,重新插上趙氏旗幟。
對於這些信使,知瑤痛下狠手,無一例外地將其斬殺,因為他要穩定軍心封鎖消息,這點小事也還難不倒他。
因為他知道,知氏家臣還好說,若帳下的大夫們得知這一消息,隻怕就一哄而散了……
局勢雖然已經風雨飄搖,但好歹新絳晉侯的旗幟還在,知氏魏氏主力尚存。梁嬰父等大夫與趙氏積怨太深,隻怕自己投降後像魯國的大夫一樣失去一切,故而還存著將趙氏趕到太行以東,劃太行而治的想法。
沒錯,以戰促和,這就是知氏目前的指望。
“我若不想讓大軍不戰而潰,便隻有在消息傳開前,硬著頭皮與趙無恤決戰一場了……打贏了這一仗,將趙氏趕到山東,再收兵回去收拾殘局!”
但這可是決定晉國歸屬終戰,數萬將士生死的抉擇啊。知瑤雖然崛起如彗星般迅速,卻依然是個不滿三十的年輕人,此時此刻,看著火光下各懷心思的眾人,一時間,他對自己的決定又有些動搖起來……
有人站了出來,請他屏退左右,又用一席話幫他下定了決心:“子玉(知瑤的字),吾等必須與趙軍交戰,再拖下去,糧食將儘,大軍便不戰而潰了!”
……
帳內離知瑤最近的人,在他耳邊低聲說出這番話的人,是魏駒,魏氏的世子,也是魏氏表示忠於晉侯的人質,數年未見,他已經蓄起了濃濃的軟須,身高八尺,頗有魏氏世代武人的風範。
知氏與魏氏的關係並非沒有耿介,兩年前,魏氏的小宗呂行在知宵進攻溫縣時提前帶著船隊撤離,導致知氏偏師全軍覆沒,知宵全靠萇弘庇護才得以走脫。
知伯躒十分震怒,要魏氏給出解釋,魏氏方麵將罪過全部歸於小宗令狐博和呂行自作主張。這兩人一個被驅逐不知所蹤一個被貶斥在行伍裡,算是給知氏一個交代。
為了讓知氏徹底打消猜疑,魏氏的家主魏侈卻主動前往新絳,相當於代替兒子做人質,知魏同盟也才得以維係下去。
正因為這種種變數,魏駒才能站在大帳裡,在知瑤猶豫時,說了這一番話。
“過去兩年間,趙無恤控製了孟門、軹關,不斷派兵來西邊襲擾,並利用空城長子引誘我軍進攻,消耗吾等力量。幾次反複後,軍旅疲憊,耕作耽擱……”
“知氏在太行一線的領地產量極少,河西倒是有不少良田,這兩年軍用基本靠河西田和我魏氏曲沃、安邑的糧倉維持,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子玉集中五萬人於丹水西岸,百裡饋糧,內外之費,兵卒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粟米數千石,府庫已空空如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子騰說的有理……”知瑤點了點頭,他對魏氏談不上信任,卻迫於形勢隻能依靠他們。
唇亡齒寒,這是虢虞兩國留下的曆史教訓,若這時候他們相互猜疑背棄,隻會被趙氏輕易擊破,全取晉國,想來魏氏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他打消了自己的種種猶疑,作為大軍統帥,最忌諱的就是當斷不斷,哪怕晉陽那邊不出事,自己沒有時間慢悠悠與趙無恤對峙了。
“不過趙無恤隻怕一直在等著吾等主動進攻,吾等雖然占據了上黨山地之利,可丹水以東也一樣,泫氏以東有山名曰摩天嶺,為穀地的製高點,易守難攻。我軍若貿然出擊,並不占優勢,反而容易中了趙無恤的詭計,你與他交情匪淺,應該知道他的戰法。”
說起與趙無恤的“交情”,魏駒有些尷尬,溫縣桃園結義眾所周知,可韓虎兢兢業業地站在趙氏一邊,他卻與兩人的敵人為伍,驕傲的知瑤與他的關係,可稱不上友善,就算是現在,話裡還帶著刺呢!
但他想到那位新尋來的家臣所說的話,很快就揮去了一絲不快,笑道:“子玉代替執政統領三軍,如何作戰自然由你做主,吾等聽你號令便是。””善!子騰你來看地圖。”
知瑤點了點地圖上丹水的源頭丹朱嶺,嶺東的小村長平,又一直劃到南麵的光狼城和泫氏邑一帶,這便是戰場的全貌。
“對峙的戰線南北長達十餘裡,斥候南北通報得半個時辰,戰局瞬息萬變,絕不可能等主帥下令,所以趙軍各營壘必然有戰時自行抉擇之權。”
魏駒點了點頭:”此言有理,我軍亦是如此,那子玉的打算是?“”誘敵先擊!“
知瑤已經胸有成竹,如今還沒有被趙軍大敗過的晉人將吏寥寥無幾,他就是其中之一。
己方兵力雖然不如趙軍,但卻控製了上黨地區的交通要道,踞險而守,這地勢大軍根本展不開,兵力優勢完全無法發揮,隻能在丹水穀地裡進行零散的交鋒。讓諸侯聞之色變的趙軍騎兵優勢在於速度和衝擊力,在這種硬扛的攻防戰中無法發揮,這種情況下,軍中兵卒多為太行地區山民的知軍或許還有一絲勝算……
知瑤的手再度重重敲在長平處:“斥候探明,長平附近駐紮的趙軍將吏名為田賁,吾等若效仿城濮之戰晉軍退避三舍之計,讓丹朱嶺的士鮒軍更換營地,做出撤離的架勢。田賁喜歡冒進,一定不會錯過。待趙軍渡河來追擊時,吾等便讓伏兵從側麵半渡而擊,以此作為此戰的突破口,一舉攻到丹水東麵,將趙無恤擊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