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壯士末年(1 / 1)

ps:晚上還有一章

天色陰沉,昨夜慘烈的殺伐已經過去,充滿生氣的朝陽從雲層裡鑽出,小城台穀籠罩在溫暖的陽光下。

戰鬥已經結束,經過一天一夜的廝殺,一個又一個彪悍的戰士倒在城頭。如今兩丈寬的城牆被屍體填滿每一寸空間,滿地都是兵器,斷矛、殘劍、彎弓。原來土黃色的牆垣被鮮血澆透,此刻透著陣陣血紅,整個台穀小城就如同一個超大的屠宰場,空氣之中儘帶著一股血腥酸臭之味。

在豫讓登上城頭時,最後的反抗者也終於被擊殺。

那個乾瘦的趙氏軍吏倚在旗杆上,雙眼瞪圓,似乎隨時會奮起一搏,可實際上,他已經有進氣無出氣,早就死了。他身上千瘡百孔,可最終讓他死去的,是胸口上的致命劍傷,很不明顯,卻很致命,隻有豫讓才能刺的這麼準,這麼毫不猶豫。

豫讓是對決的勝利者,卻看不出獲勝的喜悅,他提著還滴落鮮血的劍,靜靜地站在那趙氏軍吏死不瞑目的屍體前呆立不動,似是在默哀,又似是在祭奠。

“寧死也要守住身後的軍旗,這便是,士為知己者死麼?”

豫讓喃喃說了這麼一句,似乎感覺到了天空之中傳來的光亮,便抬起頭來看向天空,原本銳利的眼神此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寂。

“此人如何稱呼?”

豫讓回頭,見是知瑤走了過來,正皺著眉四下查看,他對這場戰鬥很不滿意,但在看到這番光景時,仍有些觸動。

他愛才,求才之心不亞於趙氏父子招賢,此生最見不得的兩件事,便是美人遲暮,壯士末年。

知瑤指著雖死不倒的趙將道:“能讓我兩萬大軍頓足於城下,守了一天一夜不失,了不起,我想知道他氏甚名甚。”

豫讓行禮道:“俘虜說,是一個趙氏師帥,名為伍井,是趙無恤在國內時就追隨他的親信,原本是個區區庶民徒卒,卻一步步被提拔到現在的位置。”

知瑤點了點頭:“趙無恤有些眼光,你對此人很敬重?”

穆夏站得筆直:“此人乃國士,我結果了他,也希望能厚葬他。”雖然各為其主,但忠士也會惺惺相惜啊。

“準了,就用軍中為大夫準備的棺槨,將他埋了吧。”知瑤身上還殘留著一絲貴族的氣質,對勇敢的戰敗者,他也會給予一定的尊重,這種態度讓他頗得士心,比中行寅、範吉射要強許多。

“但首先,要將這杆他拚死守護的大旗放倒!”知瑤和豫讓同時抬頭,趙氏大旗還懸掛在最高處,染上不少血點的旗麵在風停後無力地垂下頭來,猶如一隻折斷翅膀的玄鳥。

這就是伍井用生命守護的東西,在它被晉侯和知氏旗幟替換後,也意味著,趙韓聯軍在太行以西一敗塗地:韓氏領地儘喪,趙氏也隻剩下晉陽和長子兩座孤城。

可知瑤仍未敢有絲毫的輕視,他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掃平趙韓在晉國南部各自為戰的領地,雖然數次大敗韓虎,卻從未與趙氏主力交戰過。

或者說,趙無恤從未將他看做最主要的敵人,從未重視過他?一股被無視的恥辱在心中湧動。自從七八年前起,知瑤無論在國內做出怎樣的成績,都會被人拿來與流亡國外的趙無恤相比。這一比,就顯得他的成就不值一提,人皆言趙氏無恤是太陽,知氏幼孫就是月亮,月亮永遠無法和太陽同輝,自己隻能在他落山後才能藐視群星……

他一貫不服,一直想奮勇追擊,可現如今,卻有一絲不自信。

“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師帥,帶著數百趙氏老卒便能讓我在此頓足兩天,兵卒死傷近千。接下來若趙氏每一支軍隊每一座城邑都如此堅韌,我當如何擊敗趙無恤?”

接下來的戰爭,隻怕會更血腥,更殘酷吧。

透過陽光,知瑤將目光投向了越往東越高的太行山係。連綿數十座山頭,山峰不高,但卻連綿縱橫,一眼望不到儘頭。

既然對趙氏沒有必勝的信心,那就先打殘韓氏吧。韓氏離開上黨時可謂扶老攜幼,韓虎心軟,不忍心丟下族人和女眷,以至於行動緩慢,此時恐怕還未到軹關。

潰敗之軍,縱然誅以千百數,猶倉皇敗北不止,換了往常,知瑤沒把握攻下軹關,可正值韓氏大震,人心不穩之際,或許有些許機會……

雖然在這被耽擱了兩天時間,可知瑤手下也有不少在山區招募來的輕兵,就派豫讓帶著他們邁開腳步去追擊吧,若能在軹道上逮住韓氏尾巴,再順勢破了軹關。那接下來的時間裡,趙氏就得孤軍奮戰了!

……

知瑤所料不差,軹道上的確一片驚恐,這一日清晨,歪歪斜斜的士卒在山道上或躺、或倚、或坐。破敗不堪的甲衣,隻剩一半的兵器,以及士卒疲憊的麵龐,無一不顯然出這是一支飽受磨難的部隊。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貴族和平民,有的人趕著牛馬車輛,有的人則兩手空空,隻能咽著口水看彆家造飯。

韓虎位於隊伍的最前端,喝下一口米湯後,看著殘破的碗邊,他心中莫名的悲慟起來,自己還能吃上熱食,但是那些一路上慘死的將士和百姓卻再也沒有了這樣機會。

平陽丟了,他父親死了,接著是少水邊的大敗,銅鞮陷落。直到十天前,上黨也丟了,那場鮮血淋漓的戰爭變得越來越清晰,血肉紛飛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不斷重複,一個又一個倒下的家臣和族人仿佛是一條又一條皮鞭狠狠抽在心間,痛的他全身都抽搐起來。

一滴晶瑩的淚珠猛的衝出了韓虎的眼眶,沒有絲毫的猶豫便沿著白皙的皮膚往下滑去,一直到了光滑的下巴上才滴落,看得旁邊的樂符離愣神不已,乍一看,還以為是美人傷情呢。

韓虎也知道自己這模樣可不能讓家臣和族人們看見,否則又要引發他們新一輪的惶恐。

“隻要抵達軹關,就安全了!”

軹關往東,是韓氏最後的一塊河內領地,最盛時的韓氏九縣,已經隻剩下三縣。在這場戰爭裡,韓氏遭受的損失遠比獲得的好處多得多,家臣和族人動搖不已,對這場戰爭前景不抱希望也就不足為奇了,連韓虎,也在這種壓力下漸漸撐不住了……

可不管怎樣,還是得咬牙扛下去,父親已死,祖父抱病,韓氏的擔子落到了他的肩上,何況這麼多人的生死都指望著韓虎呢。

放眼望去,潰敗的殘軍足足有五六千人,其中大部分是無力戰鬥的貴族和平民,隊伍拉的很長很長,足有七八裡。若敵軍追來,肯定會被從尾到頭吞噬,根本無法組織抵抗。幸好後方還有伍井殿後,有他拖著知瑤,這一日正午時分,韓虎終於抵達了石頭築造的軹關。

但他卻沒有喜悅,而是更加憂鬱,關隘雖然還完好,泥石流也沒將其破壞,但韓氏眾人的心中早已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

果然,在安定下來後,很快又有人來明裡暗裡地提議,軹關恐怕無法久守,不如向晉侯請罪,與趙氏脫離關係,或許還能拿回失陷的領地雲雲……

“荒謬!與趙氏為敵,我連河內數縣也要失去了!何況殺父之仇未報,豈能向仇人低頭?”韓虎站了起來,斥退了所有人,韓氏現在付出的代價太大,已經無法抽身,隻能寄希望於趙氏能贏得最終勝利,如約給韓氏補償。

可他心中何嘗沒有過懷疑?桃園裡的結義誓言尤在耳邊回蕩,魏駒卻已搶先背叛了他們,趙無恤的選擇也讓人摸不著頭腦,韓虎能理解兩麵受敵的危險,趙無恤決定先去擊敗齊人,再集中精力解決西線,可問題是,為這一戰略受傷、流血的是他韓氏啊!

懷疑就像春天播下的種子,在韓虎心中漸漸發芽,他已經忍不住胡思亂想了,畢竟已經十天沒得到來自東方的消息。

“子泰會不會已在東麵被齊人擊敗?甚至死了?”

“我聽說陳氏和中行在打邯鄲,那裡陷落了麼?敵軍會不會已經向南打到了朝歌,打到了州、野王……”

“他不會是故意的罷……故意不管西線,讓我撐在前麵,好讓韓氏損失慘重,弱到隻能唯他指令是從?”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讓韓虎不寒而栗,隻能在夜間披上甲胄,在軹關巡視。

可這不能撫平他擔憂,這關隘裡,他已經算最堅定的人了。若再看不到希望,韓虎的確沒信心在軹關擋住知瑤犀利的進攻。

第二天,斥候來報,台穀已經陷落,斷後的趙兵全軍覆沒。知氏追的很急,最後一批往軹關來的上黨難民被其前鋒攻擊,死了不少,剩下的正朝這邊逃竄,但韓虎不知道裡麵有沒有混入知氏的人。

他的心太軟,看著關外苦苦哀求的難民,正猶豫要不要開關門時,知氏的旌旗也開始在山間晃動,兩萬大軍從數條山路向軹關靠近,他們的武器在韓虎眼中顯得格外刺目……

家臣們竊竊私語,士卒們苦著臉,一連串的大敗讓他們沒了再戰的勇氣和信心。

怎麼辦?

韓虎的心扭成了一團,滾石、弓箭、巨木,他能勒令兵卒用這些東西擋住敵軍一時,卻難以阻擋手下兵卒喪膽。

“援軍將至!”

正在這危機時刻,關隘的東麵有使者高舉著帛書到來,一路上宣告著個消息,讓所有人精神一振。是韓虎派去溫縣,又一路跑到衛國向趙無恤求援的家臣段規!

“是子泰回來了麼?”韓虎差點又一次熱淚盈眶,他沒了以往溫潤君子形象,雙手揪著段規的衣領連連質問。

段規也麵容憔悴,大概是徹夜趕來的吧,他匆匆回道:”臣在西返的途中聽說,趙氏已大敗齊軍。”

“真的!?”韓虎大喜過望,但笑容隨即又停滯了。

“但來的不是趙小將軍,他還在從魯國歸來的路上……”

“那援軍有多少,由誰所帥?”

“河內趙兵來了一半,主帥是中軍佐。”

段規抬頭,興奮地說道:“君子沒聽錯,是趙卿親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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