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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德已衰,九鼎動搖,天下分為數十個諸侯卿大夫戰亂不休,要等到玄王複興,取代周朝的時候,天下才會複定於一,百姓的生活方能恢複安穩!”
第一次在商丘街上聽到這一句時,孔子心頭震動,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他知道《商頌.長發》中有言:“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所謂的玄王,正是殷商的始祖契!他由玄鳥降生,故後世稱之為玄王……
孔子驚訝過後也心道:“玄王複興?這是在公開鼓吹周室之亡,殷商複興啊,繼宋襄公後,宋國又有人想要問鼎輕重了麼?”
在一般人包括孔子看來,這所謂的玄王,自然是宋公本人,但宋公年幼,嫌疑對象就放到頗能引導民間輿論的大巫南子身上了……
“《牧誓》有言:牝雞無晨看,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沒想到宋國也和當年的紂王一樣,變得惟婦言是用!”
雖然不滿,但孔丘不得不承認,這段話的前半部分很符合眼下的世道和宋人心理。宋國人對當年殷商亡於周室念念不忘,到了周平王東遷,王室衰落後,更是常常不遵王命,不服王事。他們在這種心理下,將這個傳說描述得頭頭是道,很多宋人的天道信徒已經相信,隻要再有一位”玄王“出世,領導宋國複興大邑商,他們忍耐的苦日子便能到頭了!宋人的凝聚力,一定程度上的確因這個預言而增強了幾分。
不過孔丘雖然也是殷人之後,卻已經皈依了周的文化和禮樂,他看著身穿白色巫袍,宣揚這一預言的巫祝,搖頭離開,隨後對旁邊的弟子顏回、子路等說道:“當年宋襄公想要稱霸。他的哥哥司馬子魚就曾說過,上天丟棄我們商朝後代已經很久,想複興它,這是違背天命的事情。絕不可能實現……”
先前那些東西,孔子笑笑也就過了,可聽聞這一點後,卻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小國爭著主持盟會,這已經是種禍患。何況以宋國現在的狀況,連侵占邊邑的鄭人也不能驅逐,連割據東部的向氏也不能收服,怎麼能好高騖遠,想著顛覆成周秩序呢?”
他在宋國也有一些日子了,對宋人的樸素和執拗也挺喜歡的,除了魯國外,這裡就是他的祖居之國,第二母邦,所以孔丘決定單憑自己。做一些事情。
第二日,和在曲阜中設壇公開講學一般,孔子帶著弟子們,聚集到了商丘外郭區一株高大如華蓋的桑樹下,他們前幾個月就曾在此修習禮樂,常常有人來圍觀。宋國人麵對有學問的人,比魯國人還要恭順尊敬。
但今日,孔子與弟子們像往常一樣習禮完畢後,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說“仁”,而是開始講述“天道”!
圍觀的宋人最初還有些吃驚。連著名的孔仲尼也開始歸順天道教了麼?但仔細一聽,他講的許多東西,卻赫然與大巫南子推崇的”天道至高“截然相反。
“天道遠,人道彌。非所及也!”孔丘擲地有聲,以當年鄭子產著名的言論作為開篇,惹得宋人愕然。
孔子在魯國時與禮崩樂壞做鬥爭,離開了魯地,也要戰鬥不息下去,他要在此掀起以人事反駁天道巫鬼的號角!
……
趙無恤卻不知道孔子在宋國已經變成了一個反封建迷信的鬥士。九月初。在中牟等地留了些許兵卒和可靠家臣留守後,他帶著佛肸的三千中牟兵,共計兩萬人渡過洹水北上,向邯鄲、寒氏進發。
越過洹水又走了一日,眼前再次出現了一條寬闊的河流,地平線上一時間全是渾濁的大水,趙無恤躍馬河畔,不由感慨道:“浩浩湯湯,橫無際涯,這就是合流後的漳水麼?”
作為對這一帶較為熟悉的人,佛肸侍候在旁為趙無恤指點道路山川,他應道:“正是漳水,在上遊分為清濁二水,合流後在夏秋之際的豐水期的確很大,是除大河外的冀州第一大水!”
中下遊的漳河既寬且慢,蜿蜒的河道處處回環彎曲,綴滿樹木茂密的小島和阻隔航道的沙洲,而水麵以下暗礁點點。但比起寬達數裡的大河來說算不了什麼,何況如今已是深秋,水的寬度深度都有所縮減,但趙軍在河上造舟橫渡此河,依然花了整整一天時間。
至此,他們便正式進入了冀州之域的中心,也就是後世的河北。
春秋的河北開發程度很低,從古至今,僅建立過寥寥數邑,在夏代時,這裡是南遷的殷商領地,上甲微居相。到了西周春秋,這裡則是邢國和衛國的交界,後來邢衛破國,被戎狄所占,百年前才歸了晉國,分給邯鄲氏。
邯鄲氏並未重視這裡,僅僅建立了一個名為“鄴”的千室小邑,管理附近的百餘裡土地。
漳水邊,寥寥幾戶漁民們在河中捕魚,一群在河邊玩耍的少女瞥見全副武裝的大軍抵達全速逃走。
河岸上的土地則低窪潮濕,藍灰色天空籠罩下儘是荒蕪的沙丘和沼澤,道路時而消失在野草和潮水坑間。
他們經過沿途村莊,隻見貧瘠的田地上,十來個農民在掘土,尋找植物根莖,他們用無神的眼光打量著趙氏大軍,確定來者不是威脅後,便回到勞作中。
抵達鄴邑時,趙無恤放眼放去,卻有些失望。
漳河為人、物穿行提供了方便,也讓鄴成了一個重要的商站,近些年人口滋生遷徙,鄴地人口增加到了兩千戶之多。但比起朝歌、中牟卻差遠了,連個像樣的城牆都沒有,在趙無恤大軍到來前數日,便被中牟的說客勸降,又被前鋒占領,來得輕輕鬆鬆,卻沒有什麼油水。
“這鄴地真是貧瘠啊,和中牟的富庶對比鮮明……”有家臣歎息了一聲,在當時人的概念裡,越往北越是荒涼,除了邯鄲和柏人這種宗族中心外,很少有富庶大城。至於燕國,那簡直是鳥不拉屎的禽獸戎狄所居之地了……
荒涼麼?雞肋麼?趙無恤觀察這片土地,卻不這麼想。
因為隻有他知道,此地潛力巨大!
鄴城的位置,山川雄險,原隰平曠,據河北之噤喉,稱之為冀州之腰膂也不為過!雖然現在看上去很是貧瘠落魄,可一百年後,在西門豹治理下,就會脫胎換骨,成了河北的大糧倉。
魏駒未來的兒子,戰國魏文侯得其地,便能雄於三晉!
而秦漢以來,魏郡也是河北一處雄固的大郡。它是東漢龍興之地,而漢末袁紹以此為根基,一度雄霸北方。到了曹魏控製此地,更是將行政、經濟中心遷到了此處,訓兵積粟,雄長中原。左思《魏都賦》:“爾其疆域,則旁極齊、秦,結湊冀道;開胸殷、衛,跨躡燕、趙;山林幽映,川澤回繚”。這些華麗的辭藻,說的就是鄴城。
鄴城的輝煌持續了整個魏晉南北朝,因為平原千裡,漳河漕運四通,極其富饒,多次被各種割據政權定為都城。甚至到了唐季,此鄴地為基礎的魏博、天雄節度使也是能和中央掰腕子的強藩!
所以站在漳河北岸的鄴地,趙無恤也不由心馳神往,心中想道:“我可以在這裡任命一位能吏為宰,在戰後好好開發,將鄴地提前百年治理起來,或許有生之年,我也能在此處建造一座銅雀台!”
至於這銅雀宮深裡鎖的是哪些美人,就隻有趙無恤心中有數了……
鄴城離邯鄲不過七八十裡,兩日便到,趙無恤決定將這裡作為北上攻略邯鄲的基地,讓大軍在此休憩整頓。虞喜則率輕騎送佛肸去和寒氏縣的投降者接洽,謀劃下一步行動。畢竟他兩萬人北上聲勢浩大,邯鄲和中行的守卒早就風聲鶴唳地得知消息,縮進城池內不敢不來了,急行軍過去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帶著長期開發鄴城的打算,趙無恤對鄴城還是挺上心的,他見過當地的宰臣、僚吏後,先是大張旗鼓地宴請他們,卻又讓人去暗中微服私訪,詢問年長者,觀察民生疾苦。
是夜,親信們紛紛歸來,將打探到的鄴城情報一一道來。
其中佐吏成摶更是打聽到了關鍵的消息:“稟將軍,這鄴城之人最悲苦的事情,莫過於每年九月都要給河伯娶妻,因為這個緣故,本地民窮財儘,不能聊生!”(未完待續。)h:.147.247.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