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馬蹄鐵和環首刀的效果都不錯。”
坐鎮後軍,趙無恤看著敵方右軍在錘砧戰術下分崩離析,對旁邊的人說道。
因為要修補受損兵器,同時記錄新武器的性能和改進方案,隨軍的鐵官曹邴恭順地說道:“多虧了莫邪,才能讓此神兵利器在軍中得到使用!將士莫不以擁有一柄環首刀為傲。”
趙無恤無奈地搖了搖頭:“花了一整年時間,高爐徹夜不熄,也不過鍛出了千口鐵刀,暫時隻能供應給騎兵們使用。”他畢竟隻有一個魯地,比不上後世孫吳一年時間就鍛刀萬口的手筆。
桃丘的鐵工坊已經開張三年多了,先前一直主攻鑄造鐵質農具,在武器方麵遲遲沒有進展。直到一年前莫邪到來後,她獻上了傳承自歐冶子、乾將的冶鐵之法,才讓鐵的質量和產量大為提升。
所以雖然莫邪取代了曹邴氏的地位,雖然她是一個吳越女子,他卻不敢有什麼怨言。
因為趙大將軍曾公開明言過,有莫邪一人,便能抵得上徒卒萬人!
先前東趙軍隊一直隻使用青銅武器,這就像僅有一隻腳的人一般,獨木難支。而鐵的供應,終於讓魯*工能雙腳落地,許多新發明陸續被打造出來。
比如說,馬蹄鐵。
原本馬的蹄子由兩層構成,和地接觸的是一層是堅硬的角質,稱之為馬掌。馬掌和地麵接觸,受地麵的摩擦,積水的腐蝕,一旦長途跋涉,很容易脫落,影響馬的健康和作戰能力。
對於騎兵和駕車的禦者。這一直是個大難題,還是趙無恤想出了主意,那就是釘馬掌。蹄狀的馬蹄鐵用的是耐磨的生鐵鑄造成型。不僅能能保護馬蹄,延緩馬掌磨損。還使馬蹄更堅實地抓牢地麵,對騎乘和駕車都很有利。
三百年後才由羅馬人發明的東西,就這樣提前出現在春秋時代。
最先得到這一待遇的是戰馬,此次趙氏輕騎西來,馬匹的損耗小到了個位數,最大程度保存了力量,故而才能登岸後一天便能投入戰鬥。
有了莫邪的技術,有了趙無恤正確的指路。魯國已經開始跑步進入是鐵器時代。蓬勃興起的冶鐵業將武卒鑄成這個時代罕見的鋼鐵雄師。
除了內行人極為稱道,外行人卻不明所以的馬蹄鐵,桃丘更加出名的,還是那種新式的鐵質武器。
……
“軒轅、神農、赫胥之時,以石為兵;至黃帝之時,以玉為兵;禹穴之時,以銅為兵;至此之時,當以鐵為兵!”這是一年前,趙無恤否定了桃丘大量鍛造鐵劍的計劃,轉而畫下“環首刀”形製後說的話。
他記得很清楚。環首刀是漢軍發展出一支強大騎兵的利器,這種東西其實殷周春秋便有,隻是由青銅鑄造。由於青銅本身性能的限製。注定了近身兵器隻能以擊刺為主,劈砍則容易導致武器的斷毀,所以青銅刀形製很小,隻做削割皮革之用,無法用於實戰。這種小刀在燕、齊廣泛使用,還被齊人按照這形狀變成了貨幣“齊刀”。
但到了戰國時代,鋼鐵提供了兵器更為堅韌的骨骼,便催生出長達三四尺的鐵刀。所以趙無恤這一指點,倒不算太超前於時代。隻是讓鐵工坊提前走了正確的道路而已。
因為刀柄首端毫無例外地製成扁圓的環狀,“環首刀”便因此得名。刀莖環首一體鍛造。然後與刀身用嵌焊的方式連接,再用目釘加固。裝上木柄。刀的刃部以黑心的可鍛鐵反複折迭鍛打達,少者十餘次,多者二三十次,然後放入動物油中淬火加固。這是哪一千口刀的標準配置,至於像趙無恤手裡這把”百鍛“的乾將劍,尚無法普及開來。
最初拿到武器時,騎兵們尚有疑慮,但作為騎兵作戰的行家裡手,發明了鴉兵散星陣和錘砧戰術的無恤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劍由於雙麵開刃而不利於馬上作戰、不利於劈砍、易折斷,這在突騎的近身戰鬥中非常不利。而這種環首刀單麵開刃、厚脊,是最利於砍殺的兵器,加上騎弓和鐵戟的長短程配合,能大大加強騎兵的攻擊力!”
這次牧野之戰,是環首刀第一次運用在與強敵交錯廝殺的戰場上,這種專門用於砍劈的單刃厚背的短兵器具有構造上的優勢,它不像雙刃長劍一樣容易折斷,可以由騎兵單手持握,使用技巧也較快熟練。
在高速衝鋒中刀尖斜指前方,能輕易劃開敵人的喉嚨,駐馬後一抬手,一劈斬,血花濺起,就能讓敵人失去戰鬥力。環首刀刃長達三尺半,縱然不小心滾落下馬,對上邯鄲兵普遍的二尺青銅劍,簡直是摧枯拉朽的存在。
就像當年師尚父以雁行車乘致師,引發了商卒嘯亂一般,當趙氏數百騎兵手持鋒利的刀刃般突破邯鄲師左翼後,坐鎮右翼指揮的邯鄲稷徹底驚呆了……
……
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侮。
雖然祖先是趙氏一員,但從很小時候起,邯鄲稷便隻將中行氏的表兄當做兄弟,待趙氏大宗子弟卻如同路人。
尤其是在泮宮中的那次衝突,更讓邯鄲稷和趙無恤形如水火。
但直至今日,他才發覺,那火太猛烈,將他這淌小水窪蒸騰得快要乾涸了。
直到開始交戰後,他才驚覺,僅僅幾年時間,東趙的力量竟如此強大,那犀利的刀鋒,那讓人無計可施的戰術,都讓他心中感到一陣陣無力。
但,此時此刻,卻不能不戰!
這時代有一句在各國廣為流傳的話,“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遊之仇不同國!”
意思是對於殺父仇人,兒子們不能和這仇人生活在同一藍天下,無論仇人身處何處,兒子們非得找到並親手殺死仇人;自己兄弟被人殺了,要時刻隨身帶著兵器,見了仇人就殺;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殺了,不能和仇人生活在一個國家裡,要麼殺死仇人,要麼追殺得仇人逃往國外。
邯鄲稷死死認定,趙無恤與他,有殺父之仇!
所以今日他帶的是一支哀兵,是邯鄲氏被趙氏壓迫了一甲子後,憤而反抗的哀兵。
所以邯鄲稷必須戰鬥,他先前或許有所膽怯和避戰,但此時此刻,卻彆無選擇。
手下的兵卒能逃,能降,但他不能。
若不能複仇,便唯有一死!這是作為晉國武夫的尊嚴,他的先祖趙穿、趙旃無不發揮著這種遇小事怯,遇大事卻悍不畏死的精神,這種精神流淌在他們這一家族的血液裡。
這是邯鄲最大的驕傲,也是他們自認為與趙氏的不同之處。
邯鄲稷素來不是怕死之輩,不然當年就不會為了一口怨氣,做下和中行、範兩位君子一起在泮宮裡圍毆趙無恤、趙廣德的事情了。
“邯鄲!”麵臨即將崩潰的陣線,他突然縱聲高呼,和身邊的親衛們一起堅守最後的戰車壁壘。
他手中的長劍越來越沉,身邊隻剩幾個人,其餘的要麼死去要麼逃散,邯鄲氏的哀兵們在強大的打擊下,變得如此渺小,如此驚恐。他大開殺戒,手臂一直到肘成了紅色。
又一個敵陣的矛兵向他奔來,邯鄲稷一劍砍掉他的矛頭,接著刺中了手和胳膊,他的劍術一向精湛。
一個縱馬衝入邯鄲軍陣的騎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舉起單刃的可怕武器對著那親衛的盾牌一下又一下猛砍,殺了他以後,卻不防被邯鄲稷用劍偷襲,捅進了腋窩下。
最後後,是一個沒了弓的弓箭手抓著箭像匕首一樣戳來,大腿卻被邯鄲稷的親衛砍了一戈,頓時摔了個四腳朝天,邯鄲稷哈哈大笑,一劍刺入他的心窩。
連殺三人,邯鄲稷找回了自信,為了讓驚恐四散的兵卒們回到身邊,他再度舉起長劍,大聲喊道:“邯鄲!邯……”
然而呼喊卻戛然而止,一支箭準確地射入了邯鄲稷的眼窩,隻剩下箭羽留在外麵,將那兒變成了一個血窟窿。邯鄲稷尚來不及喊出下一句,便一頭朝前栽倒在地,死了。
“中了!”
猿臂善射的顏高尚保持著拉弓射擊的姿勢,看著那個穿一身漂亮黑甲,在戰局崩潰後還在負隅頑抗的敵軍將領倒地,他得意地笑了笑。
“正中眼窩!”
顏高這個個沒什麼愛好,就是好麵子,喜歡和袍澤們吹牛。他記住了那次陽州城外的教訓,開始在自己的每根箭杆上都銘刻一個“高”字,他會記住每一個射死的人倒地的位置,在戰後去一一尋覓屍首,割下左耳,拴上首級,然後再高舉染血的箭杆,向主君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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