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孔門的分裂(1 / 1)

送彆者們義無返顧地去了,雖然他們得到了孔子的原諒,但公良孺對子貢等人成見已深,接下來的路上還不在住地嘟囔道:

“夫子這是第二次放子貢離開了,真的需要如此麼?為政者用卑劣手段來對付夫子,夫子何必一次又一次地豁達寬容”

最懂孔子的顏打斷了他的抱怨:“子正,夫子之道,不過忠恕二字,二三子還得多多體會才行。”

“沒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僅此而已”孔丘亦如此作答,他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

“有子貢、子華替趙氏做事,有他們堅持仁與義,幕府在魯國的施政也會保留幾分底線何況汝等隨我出國,可曾想過留在魯國的家眷怎麼辦?”

雨又開始下了,孔丘目光掃過車旁眾人,讓其中不少弟子都心裡犯虛。

他們中入學早的人多已成婚,且生有子嗣,比如曾點就有個五六歲的兒子。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家產,因為不願在幕府裡供職,也沒有固定的俸祿,並無積蓄。一句為了夫子,為了理想,甩甩手說走就走了,讓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人如何維生?

子路先表態:“我乃衛人,孤身一人在魯,夫子就算乘桴浮於海,我也要跟著去!”

顏也早就想好了:“我早已與父親商量好了,我父子二人皆師事夫子,我二人分工,父親在家照料族人,我則跟著夫子遠行,照料夫子。”

“我父我弟還能力田,我母也能織布,當不至於餓死”漆雕開,原憲等一窮二白的人是最支持孔門所有弟子一起跟隨夫子離魯的,這時候也不免猶豫片刻,卻咬著牙,狠心說了這麼一句。

孔丘斥責他們道:“糊塗!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我不強迫汝等去,但家中總得有人安頓!這些事汝等可能沒想周全。但隻要子貢在魯,則汝等家人都能受他照應。何況我道之將行也與,命也;我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怪不得任何人,人各有誌。就不要再非難他們了!”

眾弟子想到自己之前才唾罵子貢等人,可自己一抹嘴走了,卻留下家人讓子貢來照顧,隻覺得像是吃了一隻蒼蠅般不是滋味。

“那是他該做的!”不過也有厚臉皮的人心裡如此想,覺得這是子貢在“贖罪”,心裡也就平衡多了。

孔子沒有注意各懷心思的弟子們,他的心思在不知凶險的前路,和那處在陬邑的老家間搖擺。

去矣,去矣,子貢承諾過的。不但會照料好弟子們的家眷,也會安頓好他的妻小。

這場三月份的春雨席卷了半個魯國,曲阜的天空中密布如鉛般沉重的烏雲,伴隨著恐怖的雷鳴,就在這麼一個天氣裡,孔子開始了他命中注定的那場遠行

也是這一日開始,從曲阜東郊的十裡亭開始,無論孔子怎麼規勸,孔門弟子中都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分裂。

冉耕、冉雍、閔子騫、公良孺、漆雕開,原憲等人追隨孔丘而去。漸漸地,他們抱成一團,自稱“君子儒”,亦或是“聖賢的追隨者”。這些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除了空談如何行仁義,修德行,彆無長處。

而子貢、冉求、宰予、樊須、公西赤、公治長等留在趙氏幕府裡供職者,則被“君子儒”們唾罵為“小人儒”,視為卑躬屈膝投靠強權的背叛者。但實際上。他們各有所長,皆對現實有所貢獻,子貢行商,冉求知兵,宰予為政,位列趙氏功臣前列。公西赤解讀甲骨上的文字,征三代禮儀,成了一代古文大家,公治長也替趙氏養出了屢立奇功的信鴿

至於樊須,更是了不得,他和儒家分離,開創了農家一派,死後被全魯農夫供奉在家,幾乎取代後稷,成了農神的代名詞

此外,顏、子路、曾點及其子曾參卻又另成一派,他們自視為孔門的正統繼承者,既不認同供奉孔子偶像的異端“君子儒”,也不認可步入朝堂的“小人儒”。不同於堅持“述而不作”,其實是根本寫不出作品,隻會空談的“君子儒”,顏氏儒和曾氏儒都有許多專著留世,是後人窺視孔門思想的一扇窗戶。

這便是孔門“先進弟子”們的分流,至於後學弟子們,那又是後話了

雨還在稀稀疏疏地下,仿佛沒完沒了,行人早已避入屋簷下。

但魯城外郭東門的城樓上,數名身穿黑色官服的幕府僚吏和軍士卻在雨中凝立著,任憑春風細雨吹打,他們的身體就像一根根鐵釘一樣釘死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被他們拱衛在中央,卻又謹慎地保持距離的,是城牆邊上的兩頂黑傘。

傘是這半年才出現的新事物,傳聞此物是趙大將軍隨口一提,而年不過十三的公輸班便以手工削製的竹條做傘架,以塗刷天然防水桐油的皮棉紙做傘麵,製成了此物。自此以後,除了有華蓋相隨的貴族,士和庶民也能打著傘在雨天出行了。一時間,魯國又多了一種能出口到曹、宋、晉的特產,遷到曲阜的工匠坊再立一功,紙張也從單純的消費品變成了可再加工的材料。

如今,這兩頂傘一把大,一把小,已雨中靜立良久,也不知道是在送人,還是在等人。

當子貢等人坐著亭驛的馬車到魯城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左邊撐著小傘的言偃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他們總算是來了,方才子貢等人稽後跟著走了,我還以為會一去不複返。”

另一把大傘則是穆夏替趙無恤撐著,他們等了有好一會了,從孔子出門,到子貢守信歸來,數十名孔門子弟稽挽留,瘋了一般舍命相隨的情形都看在眼裡。

但趙無恤一直麵無表情,直到此時才笑道:“我就知道,子貢、子遲他們不會負我”

從在晉國人市的初識起,子貢跟了他快五年了,五年來趙無恤可沒少花心思籠絡這位商界奇才。外交妙手。推衣衣之,推食食之隻是小意思,更多地,是趙無恤向對禮樂本就不太感冒的子貢灌輸自己的理念。並且向他展示實現理想的可能性

孔門的知識多半是“載於空言”,在幕府下做事,卻是真正的“行事之深切著明”。

當一切都水到渠成後,就看子貢能不能邁出那道坎,做出他自己的選擇了。

所幸。他沒讓趙無恤失望,帶著一眾僚吏來了。

言偃心中佩服,不過也有疑惑。

“大將軍對季氏、孟氏、叔孫三桓,都處置果斷,但我不明白的是,麵對無官職,無兵卒,僅有一個空名在身的孔子,大將軍卻顯得很優雅,很寬容。這是為何”

趙無恤自嘲一笑,他也注意到了,豈止是寬厚優雅,簡直是畏手畏腳了。但恐怕任何一個人到這時代,麵對給後世中國人精神性格塑造造成巨大影響的孔夫子,待他與待彆人,總有點不一樣吧。這就好比到民國的北大圖館,看到被掃地出門的太祖,誰能把那個年輕人不當事?平常待之?

後世崇敬孔子的人少,非議痛恨他的人卻很多。仿佛千百年來罪過都是這個死老頭造成的。然後那些人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們那充滿憤怒和不屑的情緒深處,未嘗不是孔夫子影響的孑留造成的?

何況現如今,孔子隻是個失勢的在野之人。已經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了。他想維護複興周禮,卻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傳授私學,拉動了士的崛起,而這些士,他們有活躍的思想。有敢為人先的意誌,恰恰是埋葬周禮的人啊!

或許孔子一開始就沒搞明白,他的使命不是什麼克己複禮,而是以特殊的方式結束這個時代!

周公、伯禽的時代已經被曆史埋葬,禮樂的時代已經被貴族自己破壞殆儘,孔子的時代還沒開始,就被趙無恤一腳踩來,戛然而止了。

孔子,是一個屬於舊時代的觚,在趙無恤的新格局裡沒有位置!

往後的魯國,是幕府的時代,是趙氏的時代,是士的時代!

趙無恤親眼送走了魯國的過去,卻還得開創這個陳舊邦國的未來。他不再想,揮了揮手,讓穆夏撐傘送他下城樓去,今天在這浪費了大半日,還有要緊事得做呢。

“若是子貢等人一去不返,大將軍會怎麼做?”言偃追上來,又問了一句。

趙無恤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東郊那邊早已有一小隊騎兵冒雨等待,若是趙無恤想得到的那幾人一去不,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孔門一行統統圍住,逼他們來,反抗者,格殺勿論!

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這才是趙無恤一直以來做事的準則!

言偃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問了,這位趙大將軍的威勢,連吳國太子也望塵莫及。他不知道的是,若非受趙無恤影響,他現在早已拜入孔門之下,也是墮三都失敗後遠行弟子中的一員。

趙無恤不再嚇唬命運和思想都與曆史上大不相同的言偃,也不再看在城門外下車,朝著東邊長鞠不起的子貢一行。他的目光從城樓上掠過,投入遠處春雨中重重疊疊的街巷。

“子遊,那位吳國鍛師,到了麼?”

“到了!”

言偃這幾個月一直在負責此事,負責培訓通吳語的小吏,並作為那個鍛劍師的轉譯。

雖然他是吳國人,早已習慣了吳越風俗,但事先也沒想到,那位趙無恤托邢敖在吳地秘密找來的鍛劍師,居然是個滿麵雕紋的女子!

“到了就好,她果然是有幾分本事的,這幾個月讓桃丘的采礦、冶鐵等工藝突飛猛進,我要親自見見她,褒獎勉勵一番。”

趙無恤與那位鍛劍師隻在商丘短短一唔,隨後就讓她去桃丘了。她當時還不會說中夏語言,滿口的吳越口語,介紹自己時,趙無恤隻能聽出依稀的音節。

她說她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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