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趙卿昔時宴平樂(1 / 1)

韓虎為了出使魯國,錯過了家中的臘祭,錯過了夏曆正旦,也是夠拚的。但好在他鄉有故識,趙無恤在夏曆正旦前夕辦了一場宴饗,廣邀家臣、賓客、朋友,韓虎自然也在其內。

趙無恤的大將軍府很大,要去到正中央的廳堂院落,途中要連過三道闕門,建築多為磚石和木質結構,雕梁畫棟,武卒持戟而立,貌美的隸妾垂首而行,這一切都顯示趙無恤不是陽虎那樣的暴發戶,有晉國趙氏輸送血液和文化,已頗有幾分卿族之家的氣勢了。

難怪現如今已有人將晉陽趙氏稱之為西趙,而遠在東方的趙無恤稱為東趙……

而這場宴饗也夠氣派,夠體麵,案幾從正廳一直擺到了露天的院子裡,裡麵是地位較高的賓客和重臣,外麵是一些投附的新臣和士。整個府邸上已點起火燭,將四周映得通亮如晝,讓此處成了魯城曲阜最耀眼的明燈,想必到明天,曲阜的士大夫們會為自己受到紅底描銀的硬紙請帖,受邀參加了今日宴饗而自誇不已。

整場宴饗晉國味十足,製菜的庖廚,調味的雍人都是從晉國請來的。食材也多為晉地美食,近幾年越發走俏的麵食成了主角,盛放在豆、盤上由美婢端出。隨後這些女子就揮著長長的袖擺,跳了一支糅合著狄人舞姿的晉地舞蹈。

齊之美薑,晉之倡女,修婉而多宜,嬋娟而工舞,都是很著名的。其舞飛龍列舞,進如驚鴻,轉似回波,惹得在場晉人連連叫好。

甚至連盛在大鼎裡的酒,也是晉地醇厚的酒,而不是魯國這淡薄稀寡的酸酒。

至此,作為主人的趙無恤便上來向眾人敬酒了。

“周公在《酒誥》裡告誡衛人和魯人說:不要經常飲酒,隻有祭祀節慶方可飲酒。飲酒也不要過量。但隻要能讓邦國安定,庶民無枉死之憂,汝等乃飲食醉飽亦無不可。二三子助餘平定魯國之亂,可謂有大功於魯。明日又是夏曆正旦,聚於今宵,歡樂極矣!當不醉不歸!”

“大將軍壽無疆!趙氏世祿與國同休!”

在場眾人大喜,家臣們隨趙無恤從晉國離開,無一人叛離。到了魯國後也年年大戰,他們身邊的夥伴一個接一個倒下,熟悉的麵孔越來越少。好在這一切終於迎來了回報,趙無恤位列正卿,宰執千乘之邦後,眾人總算是能歇口氣了。所以他們今夜格外放鬆,開始相互勸酒,尤其是晉人紛紛抱團和在場的魯人喝。

晉地民風遠比魯國開放,晉人豪爽好酒也勝於魯人,筵席上極為放得開。公西華、冉求等卻“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食肉,必有醬,無醬,則不食”,麵對咄咄逼來的晉人,小口喝酒的守禮魯人們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但被灌了一通後,以子路為首的幾人卻怒了,他本是為了感謝趙無恤月餘前救了他們師徒三人。隨後又公正審理了公治長一案而來赴宴的,昔日的衛國豪俠被人嘲笑說酒量小,這還了得?

於是他也顧不上禮儀,吆五喝六地和田賁等一眾晉人拚了起來。

不是每個人都有子路的戰鬥力。闞止年紀輕輕不勝酒力,沒一會就敗退下來,他又不想和子路、子貢等孔門弟子紮堆,於是便端著酒盞朝韓虎走了過來。

闞止看著跪坐在席上,麵若桃花的英俊韓虎,一時間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酒醉的美人。心裡覺得這個娘炮大概是在場晉人裡最不勝酒力的吧。

“韓子亦能飲酒乎?”他借著酒膽,頗有些調笑地如此問道。

“不敢稱能……”韓虎瞥了闞止一眼,知道這是最受趙無恤重用的魯人之一,他表現得很謙虛,但半刻後卻將闞止直接喝的趴到了地上。

“韓子不是自稱不能多飲麼?”闞止臉色酸楚,晉酒太醇厚,他實在消受不住,但韓虎卻已經連飲兩鬥了,還跟沒事人一樣,隻是臉上的桃紅更甚幾分。

韓虎道:“的確不能,在虒祁宮,在國君麵前賞酒,有司就在旁邊,禦史則在後邊,我心懷恐懼,不過一鬥便會醉了。如果家裡來了貴客,祖父和父親喚我陪酒,我小心地跪坐在旁邊,不時起身舉杯祝賓客長壽,那麼喝不到二鬥也就醉了。”

他舉樽繼續抿了一口,淡淡地說:“但如果朋友故交突然相見,互訴衷情,大概能喝上三四鬥吧……”

……

言罷韓虎也不理爛醉如泥的闞止,將目光移回到宴饗上。

除了子路、冉求等武士還在鏖戰外,其餘羸弱的魯國人已經被拚得醉倒在地,強悍的晉人們卻還抱團站著。

今夜是夏曆正旦,魯人是來陪襯的,晉人才是主角,韓虎望著那些同鄉,他如今已能說出幾位趙無恤重要家臣的名字了。

塌鼻子,紅臉的田賁是個口不擇言的莽夫,讓人氣得恨不能抽他幾鞭子。他喝醉後便開始發酒瘋,脫了上衣在席間跳起赫赫萬舞,可惜那是匹夫之舞,而不是貴族虎賁之舞,姿態醜陋,笑聲讓人不寒而栗。透過燭光,能看到那冒汗的脊背上滿是駭人的疤痕,有鞭子抽打的,有箭射的,也有利器切開的……

個高體龐,站在趙無恤身邊像一座山的穆夏雖然穿著常服,未著甲胄,卻是席上唯一一個帶著武器的賓客:他手邊有把利劍,坐席下還有一塊大木盾,隨時能奮而起之,為趙無恤擋下致命一擊。眾人皆醉的時候他卻醒著,眾人滿廳堂亂竄時他也沒離席,而是認真地在趙無恤身邊護衛。

依然瘦得像根長矛的虞喜則對過來勸酒的隸妾們上下其手,亦無人阻止他,沒人知道,這位高個麵善的白馬騎吏曾是趙氏馬房裡低賤的圉人。

而最不顯眼的伍井,隻是沉默著吃東西,拒絕了一切拚酒的行為,尤其是與田賁一句話也不說。穩重的他已是旅帥,奉命駐防鄆城,還得連夜趕回西魯。

趙無恤成了正卿,得了一大片封地,一口吃成了胖子,首先顯現的問題便是兵力不足。他隻能將剩下的武卒一分為二,一半駐紮在齊魯邊境,一半帶到魯城鎮壓不服者。武卒抽空,半職業化的邑兵們就承擔起了守住老家,同時接管各地城邑的任務。

羊舌戎去了郈邑,虎會去了須句,都不在此處,他們兩人資曆較老,都已經被任命為師帥……加上管亭卒之師,將調往費邑的冉求,管盜寇、流民之師,在魯衛邊境做老本行的柳下蹠,趙無恤手下一共有四個師帥。

加上直屬的那一師武卒精銳,不知不覺竟已湊齊了《周禮》規定的一軍戰力……

魯國現在是左右兩軍製,韓虎不知道兵力部署的詳細情形,卻能打聽到趙無恤以大將軍名義建立的這支魯國“右軍”究竟有幾個師帥得到任命。他大體能猜測出,趙無恤的實力,已不止半個韓氏。算上魯國東地大夫們戰時臨時湊出的“左軍”萬餘人,甚至已隱隱超過。

若是給他一年半載整合完畢,再加上間接利用的宋國呢?這“東趙”的實力怕是直追魏氏了吧!

他暗暗想道:“魏氏那匹千裡駒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氣得跳腳吧……”

這叫韓虎凜然不已。

這個月來他可沒閒著,而是密切關注著趙無恤在政、在軍上的一舉一動。他發現趙無恤為了順利接管魯國政權,在任用大量魯人家臣為文職的同時,在武職上卻有意傾向任用晉人家臣。

正是這種有意無意的區分,使得今日宴饗上,晉人與魯人間產生了涇渭分明的暗鬥。

也許在他們眼中,鬥的已經不是樽中美酒,而是在主君眼中的地位吧!

韓虎覺得這很有意思,雙方的隱隱相爭,其實目的都指向一個:趙無恤在這場大豐收後,會怎樣封賞有功者呢?

“事成則封,以恤功臣”,這是諸侯-卿大夫-士這種封建體製的常態。韓虎身在晉國,所以深知這個道理。打個比方,當年追隨晉文公出國流亡多年的那些人,趙衰、狐偃、顛頡、胥臣、魏犨,誰是無欲無求,不尋回報的?

當然,介子推大概是個例外,但其餘幾人,回國後都得到了封賞,可惜封賞不均,導致魏犨和顛頡強烈不滿。

韓虎之所以一直賴在魯國不回去,寧可錯過對韓氏全族極為重要的臘祭、正旦兩個節慶,就是為了看趙無恤會怎樣治魯!

分功,或者說分贓,這是第一道坎,若是做的不好,不僅家臣們失望,失去了進取的積極性,協助趙無恤的魯國士大夫們也會怨念不已。屆時,雖然看似有一軍之眾,雖然名為魯之正卿,趙無恤卻不足為慮。

因為一個內部不穩的邦國,外強中乾的卿族,是會瞬息毀滅的……

韓虎本以為,今日宴饗上,趙無恤肯定會宣布封賞了,家臣和親近趙氏的魯國士大夫們還眼巴巴地盼著呢!田賁褪衣,其中會沒有邀功的意思?虞喜的手在逗弄陪酒女婢,眼睛卻死死盯著首席呢!

對韓虎而言,這是為祖父評判趙氏未來的大好機會,他可不想錯過,所以他縱然飲酒三鬥,目光卻依然明亮如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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