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這章是補昨天的,順便鄙視下某位“讀者”,昨天當伴郎卻中途跑了,結果輪到七月頂缸,幫新郎喝了好多酒,耽誤了更新……下午和晚上還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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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三桓出於自保和外戰外行的慣例,不約而同地缺席了大野澤西岸的那場齊趙大戰,所以他們沒親眼見識過幾千人追著幾萬人跑是什麼模樣,可今時今日,三位卿士卻切膚感受到了當時齊侯心中的苦楚。
叔孫州仇做夢也想不到,原本季孫斯說好的半渡而擊,將趙無恤軍切為兩段,到頭來卻變成了三桓和諸大夫的軍隊全線崩潰,就因為一個簡單的後退命令,就因為陣中有人高呼三桓已敗。
當側翼伏兵出現,河中舟翼橫絕,千弩齊發時,叔孫州仇便知道己方恐怕是輸了。果不其然,他臨時征召來的人幾乎沒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高呼饒命!
叔孫州仇不再試圖約束手下,不顧大夫們眼中的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很懦弱無能,他隻想逃……
西麵是濟水河,南麵是大野澤,北麵是掩殺過來的數千趙氏兵卒,所以三桓隻能往東跑。郈邑、郕邑、曲阜都在東麵,隻要能躲進城池那高大的牆垣後,叔孫州仇便又能瑟瑟發抖一些時日了。
但屋漏偏遭逢連夜雨,當幾百輛戰車你爭我搶地逃跑時,本應該用來攪斷敵軍徒卒腳骨的長長車轂反倒成了製造交通事故的利器。混亂中,叔孫州仇的坐駕和另一輛車追了尾,飛馳的駟馬脫韁而去,車輿側翻,禦者飛了出去,撞到地上頭皮血流,而叔孫州仇也被壓在一個輪子下,不能動彈。
“快來人幫我……”
他麵色蒼白,向經過的車馬步卒伸出手,卻無人理會他,兵敗如山倒,趙兵銜尾追擊,在場的人都恨不能爹娘給自己生了四條腿,哪還有功夫來管叔孫州仇。也怪叔孫氏凋零得不行,領地幾乎全部喪失,因為侯犯之叛,內部人心猜忌,這時候竟沒一個忠心的家臣來救州仇。
如此,他隻能乾瞪著眼看著混亂的三桓軍隊逃離,後方陣列有序的趙兵小跑逼近。
好在按照魯國和諸侯的慣例,在戰爭中卿士隻要不遇流矢,基本是安全的,打勝了仗自不必說,輸了的人放下尊嚴投降,也能得到自己應有的待遇。
在叔孫州仇,在戰場上需要被趕儘殺絕的是陽虎那樣的低賤叛臣,盜蹠那樣的在野豪雄,還有千千萬萬個沒地位沒身份的徒卒……
至於自己,打小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地位高高在上,趙無恤作為一個卿子,應該知道卿大夫戰爭遊戲的規則,一定會好好優待自己的。
所以一片喧囂嘈雜中,他見有趙兵朝這邊過來,便竭力大聲呼喊道:“我乃魯國大司馬,願降趙司寇,快來救我!”聲音出口卻變得細小,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勉強從地麵上支起身子,好叫人看清自己的裝扮。
他看到一個未穿甲,隻著布衣的塌鼻子武士,聽到聲音,左顧右盼看到他卿士裝扮的冠冕後眼前一亮,連忙小跑過來。
“你真是大司馬?”
“正是。”叔孫州仇看著眼前這個連披甲都沒資格的小小徒卒,高傲地抬起頭來:“將我救出來,帶我去見趙小司寇,必有重賞!”
所謂重賞,無非是幾畝食田而已,打發這些隻會埋頭耕作的農夫就是這麼簡單,而貴族,隻需要閉著眼等待收成後的貢獻即可。
徒卒傻乎乎地答應了:“唯。”
那徒卒倒是有幾分氣力,將車輿一把掀開,然後向他伸出了友善的手。
“快抓住我,大司馬,我拉你起來。”
一邊倒的嘈雜戰場上,那徒卒站在車輿旁伸出一隻手來。他雖未著甲,但布衣上卻掛著密密麻麻的銅章,叔孫州仇聽說過,這是趙氏武卒立功後頒發的勳章,他手黏黏地全是血,腰上彆著兩把短劍。
叔孫州仇腿疼得要命,顧不上這些,伸手夠去。直到十指在空中相觸的一刹那,他才感到一絲不安……這徒卒伸出的是左手。
而他右手還握著戟!
叔孫州仇想縮回手躲避已經開不及了,那徒卒的手如同鐵掌般死死扣住叔孫州仇,不容他脫身。
說時遲那時快,戟尖從眼下劃過,冰涼的碰觸,隨後是脖子處的劇痛,他的喉嚨裡滿是鮮血,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隨即白眼一翻,死了。
那徒卒辦完事後,又將叔孫州仇身上的玉佩和黃金裝飾搜刮一空,隨即輕蔑地將他一腳踢得翻過身去,唾了一口後喜滋滋地說道:
“司寇暗中吩咐過,見叔孫,則殺無赦,誰料正好讓我田賁撞見。乃公立功甚多,違反軍規的次數也多,現如今才是個小小卒長,能否升任旅帥,就靠你的人頭了!”
……
時近傍晚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或許不應該叫戰鬥,而是一邊倒的欺壓。
“真是沒勁……”柳下蹠蹲在岸邊扒著沾血的枯草,連追擊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從大野澤順流而下的是盜蹠、徐承率領的舟師,這幾個月來,趙無恤用盜蹠那些打家劫舍的老底子,又讓徐承新造了幾艘船,西魯舟師漸漸成型。此番他讓臂張弩士登船戰鬥,下船追擊,反正敵軍休想越濟水半步。這種兩棲戰術讓人措手不及,將敵軍中的精銳季氏、孟氏之卒嚇退,他們當居首功。
從北麵來的那數千人則是武卒主力,他們在趙無恤帶領下回到了鄆城,然後又由虎會、虞喜等人北上桃丘、須句,一方麵是控製重要城邑須句,提防齊人乾涉,另一方麵是作為側翼的奇兵。
冉求被要求原地駐防,趙無恤也不想逼他與老師、同門為敵。
這時候,戰果陸續送了回來,送到濟水河中作為指揮中樞的那艘中翼上。
“大司馬叔孫州仇死於亂軍之中,真是可惜。”趙無恤揮了揮手讓傳令吏退下,心裡對此很是滿意,嘴上卻習慣性地惋惜了幾句。
叔孫州仇既死,那三桓中最矮的山峰便崩塌了,這對於趙無恤設想的戰後格局極其有利。
而聽到這個消息後,孔丘那張本已經如同死灰的臉上又黑了幾分。
他長太息道:“大司馬雖然不堪,但也算一個守成之主,誰能料到他竟然死於戰陣之上,叔牙、叔孫穆子、叔孫昭子、叔孫成子之嗣絕矣?”
趙無恤道:“馬革裹屍,不正是作為武職者最好的下場麼?我會厚葬他的。”
孔子現在也做不了任何事,他隻能做擅長的譴責,於是便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可不信小司寇隻準備了一套棺槨。”
“的確不止。”趙無恤笑容無害:“戰陣上箭矢無眼,總有意外發生,不事先準備好的話,倉促之間若怠慢了屍身,倒是我的過錯了。”
孔丘眼中起了寒芒,他指著河對岸密密麻麻的降卒,還有一臉狼狽,朝這艘中翼不住稽首求饒的大夫們,質問道:“想來大司馬隻是第一個死者,小司寇,你莫不是打算在濟水東岸將三卿、諸大夫都趕儘殺絕不成?”
趙無恤搖了搖頭:“夫子誤會我了,我不是屠夫,我能殺人,亦能活人……”
他這話說的沒錯,三桓和魯國大夫們風聲鶴唳,逃跑期間自相踐踏死傷無數,趙兵窮追不舍,所以跑不動的敗軍原地降了泰半。但除了少數幾個趙無恤點名的必死人物外,對大夫和士們,趙兵未下狠手,願降的統統押到濟水邊蹲著。
趙無恤已經不再是見了血就上頭的戰場初哥了,他現在即便滿眼都是殷紅,卻依然很冷靜。
殺之有利,則殺,無利,則不殺。殺一人則萬人喜,則殺;殺一人則舉國怨憤,則不殺。
他作為一個外來戶,已經夠被魯人排斥的了,要是再扮演一個毫無必要地胡亂殺人者,必然會引發不滿。為親朋,為血親,為主君複仇的風氣,已經在中原大地上萌芽了……這也不利於戰爭之後的安排。
戰爭隻是政治的延續,此戰的目的是將三桓擊潰,將魯國大夫們打服。肆意殺人能帶來恐懼,帶來威懾,但也會讓你永遠失去人心。
在立足未穩前,人心向背的確是決定政治生命的因素。
陽虎倒台的事情就在昨日,前車之覆,後車之鑒,掌控一國之政,必須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謹之慎之,而不是為了一時的得意忘形大開殺戒。
更何況,這依然是貴族時代的尾聲,想要在國際上混出名頭,贏得聲望,不表現得優雅些是不行的。
趙無恤要做的是戴冠冕的卿,而不是沐猴而冠的爆發戶,他不單單要“實”,他還要名實相符。
所以他淡淡地對孔子說道:“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
此話簡單易懂,孔子聽明白了,他鬆了口氣:“豈在多殺傷,看來小司寇也明白,但這侵陵……”
趙無恤理直氣壯:“沒錯,其實墮都之事,我也是支持的,若夫子能坦然相告,我這就將鄆城的外郭拆了也無妨。但三桓想要的可不止是我廢棄武備,他們還想侵奪我的領地,然後便能肆無忌憚地投靠齊國。總之今日之事,乃三桓逼上門來,我被迫反擊而已!”
孔子愕然,盯著陌生無比的趙氏君子道:“司寇和鄭莊公真像啊,鄭莊公對天子不臣,侵奪王室土地,多年不朝,被周桓王討伐時也自稱無辜,但這改變不了他在繻葛箭射王肩,僭越本分的事實。司寇如此黑白顛倒,會有人信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