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傅叟的料想,如此一來,韓氏或許能對未來更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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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時已晚,且不說當時趙無恤尚無賢名,韓氏嫡孫女哪能看得上他一個賤庶子,往後的事情誰也料不就。
現如今,這一計策的實施條件已經完全不存在了,若是下出來,反倒會成一招爛棋。
他清楚趙鞅的脾性,雖然去魯國那一趟在無恤的勸誡下性情收斂了不少,與韓氏、魏氏的關係穩固發展,對知氏也不再公然抵觸。但趙鞅卻有一個底線,那就是從不毀諾!
何況此計更可能一次性得罪韓氏、司城樂氏兩家人,結果還討不到好。
趙伯魯與韓姬的婚約雖未正式公開,但在晉國卿大夫圈子內已經人儘皆知。而趙無恤與樂靈子的關係因為那場羊腸阪的風雪夜刺,以及他扶樂祁棺槨歸宋,為其守靈一事更是無人不曉。
一旦反悔,晉、宋的卿大夫們會對趙氏不齒,伯魯以後也再無顏麵立於世了。說不定,對人頗講究情義的趙無恤也會怨憤他……
於是傅叟立刻將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事後之論吞回肚子裡,集中精力應對趙鞅關於另一件事的詢問。
在趙無恤、董安於、尹鐸等人的共同建議下,趙鞅這些時日一直在籌謀一件大事。
那便是遷家!
儘管有許多反對意見,但趙鞅卻意誌堅定:“三年之內,要持續不斷地往大原、狼孟等地移民開拓,待到那數縣之地人口多達十萬後,便可以將趙氏的家廟遷到晉陽了!”
無恤在魯國與三桓、陽虎鬥智鬥勇之餘,與晉國本土的消息來往也從未斷掉,晉國內部聽聞了他的事情,他也通過趙氏如饑似渴地了解晉國國內發生的各自變化。
在上次建議趙鞅“高築牆,廣積糧”後,又陸續寄來了不少簡牘,闡述自己對趙氏未來的想法和謀劃。
有了對趙氏領地經濟、人口十分熟悉計僑。還有聰慧的張孟談輔佐,無恤對形勢的分析愈發中肯。比如趙氏的田畝政策、大本營轉移計劃、對各小宗和領邑的集權手段等等,許多事情都戳中了趙鞅的癢處,他對無恤是越發的滿意了……
如此一來。小兒子雖然不在身邊,卻依然能向趙鞅進諫,拾遺補缺,不差於他的三個兄長!
但有一件事情趙無恤是不方便說的,那便是關於世子之位的歸屬。雖然趙鞅上次會麵時許下了允諾。但他作為當事人。若是在簡帛裡一個勁的叨叨,言多必失,失了趙鞅歡心反倒不美。讓那些已經意屬無恤的趙氏的家臣,如董安於、郵無正來諫言效果反而更好。
“小子在與人博弈時,聽說過一句話,叫金角銀邊草肚皮,遷都晉陽,可以避開敵對卿族的主力,又可放心開拓戎狄,經營好一角。其形勢仿佛當年獻公時的晉國!”
這是趙無恤在一張“公輸紙”上寫給趙鞅的親筆信,也是他認為趙氏想要化國為家,必須經曆的曆程!
無恤在信中分析道,趙氏在新絳附近處於絕對劣勢,太行以東的大片領土卻又歸屬邯鄲氏,其餘諸邑四散,唯獨在晉陽一代比較集中,而且山河形勝之地,易守難攻,可以作為軍事要塞。隻可惜。那裡十多年前還是“豺狼所嗷,狐狸所居”的荊棘叢生之地,若是想要遷徙宗族中心,還需要長時間的開拓和改造。
一如他所說的狡兔三窟。現在趙鞅依然年富力強,父子兩人一人一邊開拓反倒是更好的戰略,雖然,無恤選擇的地方恰恰是“草肚皮……
開局不佳,不過能下成怎樣,能不能一舉翻盤。還得看下棋人段位如何!
……
與傅叟等人談完公事後,趙鞅回到了居室,臥在榻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捏著自己的眉宇,想著與趙無恤有關的事情。
趙鞅也煩惱啊,做晉國次卿可不容易,一麵要考慮宗族,趙氏內部,兒子們、小宗、家臣,紛亂的事情已經數不勝數。此外還得應付國內五個敵友,一麵又要顧慮邦國,著實心累。
但趙氏第一家臣董安於在晉陽主持大局,身邊的尹鐸和傅叟雖然各有所長,但卻也各有所短,三個兒子並不足以依靠,他身邊需要一個輔佐之人。
就在此時,門扉處卻傳來輕輕的敲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鞅性格剛強,對下嚴苛,他在處理政務或者休息的時候,無人敢擾。
他皺著眉頭大聲問道:“何人在外吵鬨?”
“是女兒。”
趙鞅的怒氣憑空消散,來者正是他的養女季嬴。
門扉推開,一朵紅雲飄了進來。
季嬴穿著紅色深衣,在門口脫下魯縞織就的鞋履,隻著潔白足衣推門而入。
過去一年裡,或許是唯二值得依靠的弟弟遠行,季嬴也發生了她發生了極大的蛻變,從一朵含苞的花骨朵變成了初開的繁花。
雖在門外等候了許久,她卻依然神氣嫻雅,姿態輕盈,不見有一絲一點的紛亂,舉止間落落大方,文雅而自然。
但也有不變的地方,比如那份發自內心的溫柔和細膩,她腳步輕盈得像一片蘆花,在廊簷下的木板地上躡足走過時,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
隔著十步,她便朝趙鞅襝衽行禮,道:“父親安好。”
趙鞅微笑著抬手:“免禮罷……”
他忙於外事,知氏夫人身體不佳,魏姬不受寵愛,居於新絳趙府。所以下宮家事很大程度上被季嬴默默接了過去,凡是女子能負責參與的祭祀,全都一手包辦,從未讓趙鞅操心過。
這也是讓他頗為欣慰的一件事情。
“父親,臘祭的享祀已畢,接下來可還有事情需要女兒去安排的?”
趙鞅想了想道:“也就剩下明歲開春的各種祭祀了,迎來送往方麵,韓氏的阿虎已經成年,給韓氏的禮物要加倍,感謝下韓伯今日來拜訪的好意。等到三月份時,伯魯便要與韓氏女成婚了,那些賓禮之類。還須你多多操心……”
季嬴應諾,又垂首道:“父親,女兒還有個不情之請。”
“何事?但說無妨。”
“瓷器本出於成鄉,技藝掌握在那些魯國陶匠手中。去歲以後收了不少值得信任的趙氏陶匠為徒,在下宮也有建造瓷窯,如今銷行天下的瓷器,七成產於下宮,三成產於成鄉。分彆被稱為趙瓷、成瓷,所獲的金玉錢帛頗為可觀。”
趙鞅原本還麵含微笑,現在卻慢慢嚴肅起來了,自己這女兒,居然對趙氏的支柱產業如此了解,她的確和無恤一樣,時不時就能讓他另眼相看。
“父親政務繁忙,或許未曾發覺,自從今年**月間,半數魯國陶匠去魯國西鄙投奔無恤後。或者說,從無恤離開晉國後……”
說到這,她麵上有了一絲罕見的感傷,但轉瞬即逝。
無恤的遠去雖然讓季嬴一度傷神,但她本就堅強,很快就振作了起來。這一年多裡倆人書信往來也沒斷過,季嬴親手做的春服、夏蟬衣、秋服、冬裘,鞋履一一寄了過去,無恤凡是有什麼新穎的出產,也會讓人送回來。
比方說前幾天。從魯國寄來了不少似絹非絹,似麻非麻的東西,名為“紙”,質量好的可以用來書寫。比沉重的竹簡方便多了,質量差些的則可以用來做些不能為人道之的事情……
想必宋國樂靈子處,也收到了一份罷?
她臉色微紅,輕咳一聲後繼續說了下去。
“從那以後,雖然下宮、成鄉出產的瓷器不減反增,但質量和外觀卻再無改進。連在新絳、溫縣等地的售賣也有些萎縮。匠人們不得其解,女兒在開窯時去看過一眼,發覺大多都是青瓷,全然照搬原先的樣式,成色雖無多少變化,但看著卻索然無味。”
“為何會覺得無趣無味?”
“工匠們沒有用心去做,隻是在模仿無恤和魯陶匠留下的工序而已。世人已經對此物見怪不怪,女兒聽無恤說過,這類工藝,重點在於用心研製,推陳出新,才能長盛不衰。所以想懇求父親,讓我試著管一管瓷器燒製,何如?”
說罷,她抬起了頭,殷切地看著趙鞅。
說到用心,說到對瓷器的喜愛,誰人能勝過她?
季嬴眉清目秀,眸子清澈宛如水晶,頸項纖細溫柔,肌膚晶瑩細嫩,絕美的臉上自有一種安閒的態度,無法形容,隻讓趙鞅感慨不已。
她與其父、其母長得越來越像了。
季嬴已經十六歲了,但趙鞅卻遲遲未為她舉行及笄之禮,她也不著急,反倒專注於未趙鞅分憂解難。
於是趙鞅接受了這份好意,手指敲了敲案幾,曰:“可!”
季嬴欣喜,再拜道謝,卻聽趙鞅提出了一個條件。
“瓷器已經是趙氏柱石之一,無恤帶著魯陶匠創造此業,其中自有它的規矩,雖然你說得頭頭是道,可不能由著喜好亂來。這樣罷,你先代管成鄉那幾個小瓷窯,看看半年後,會有怎樣的成效……”
……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翌年夏五月,繁花似錦,魯國西鄙已經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
那是田間粟苗的顏色,是青蛙野草的顏色,也是濟水、濮水的顏色,岸邊的楊柳,水中的荷葉,還有蕩漾著綠色青苔的水花,一條條狹長的船隻從上遊駛來,呈百舸爭流之勢!
船上站著些著短打,腰間彆短劍,手持兩丈酋矛、長戈、長戟的兵卒,看這樣子,似乎是在修習水戰之法。
岸邊,穿著輕薄夏衣的魯國小司寇、三邑中大夫趙無恤卻大搖其頭。
他對身邊的張孟談等人說道:“雖然這些武卒經過幾個月的訓練,已經初始水性,在快走的船上也能漸漸站穩腳跟了,但想要進入大野澤,與那些在水泊裡活了半生的群盜抗衡,還差得遠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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