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項橐和公輸班兩個童子漸漸遠去後,趙無恤依然在看著小巷發怔。
“項橐也就罷了,除了一個神童和孔子師的名號外再也沒有留下任何事跡,統統是後世人自由腦補的,但公輸班可不一樣……”
如果不是同名同氏的情況,那這個表現得有些木訥的公輸班,應該就是後世的魯班了。小公輸班今年也是七歲,是匠作工正公輸氏之子,也屬於國人階層,而不是沒有自由身的魯工匠。
不過他似乎對這些機巧的東西挺感興趣,兩人手裡的竹馬是他親手做的,方才還分彆以車輪和陶輪來比喻不同時間的太陽。
公輸班在後世可是百工公認的祖師爺,極儘機巧,磨盤就是他的創造物,現如今卻被趙無恤搶走了發明權。公輸班把工匠之術發揮到了先秦時代的最高峰,其中不少還是攻城戰陣的軍用器械,也隻有墨家人能勝過他,不知道墨子這會出生沒有。
所以比起前途未知的項橐,趙無恤更想把小魯班這個潛力股培養出來,那樣一來,他在前世記得的各種機巧之物或許就能借公輸班之手創造了。
所以趙無恤先派兩個機靈的武卒護送他們回去,並囑咐一定要記下二人的住址,然後在旁監視保護,等待後續命令。
現在,趙無恤得先麵對孔子師徒,對於這一邊,已經打定主意想幫早期儒家“正骨”的他,又有彆樣的打算。
……
在街頭邂逅後,趙無恤和孔子被柳下季邀請到了自己家中。
柳下季雖然不算位高權重,但好歹也是出身公族的大夫,他家的宅院很大,前後三進。院門為懸山頂,正脊高聳,兩邊呈坡狀傾斜,簷頭延伸在外,鋪著卷雲紋的瓦當。
一行人下車進了院門後沿著石板路前行。這裡很寬闊,一直伸向中門,入內後迎麵就是一個亭園。
作為魯國著名的雅士,柳下季的這座亭園打理得很用心。
入園後右邊是一座閣樓。有三層高,峻拔陡峭,樓頂四角翹起。在最上邊的屋脊兩端各裝飾了一隻海鳥,作相對立狀。樓體用蛤灰塗成了雪白色,門窗則漆成了紅色。
樓下有階梯通入樓內。每一層都有涼台,遇上天氣好的日子,可以立在上邊憑欄遠眺、觀賞風物;每逢下雨雪時,因為涼台上有腰簷挑出,足能遮風避雨,內置榻席,也可聚三五好友擁爐飲酒。
這會日頭剛剛偏西,離饗食時間還早,所以柳下季便邀他們在此小坐。
無恤朝打開的窗扉外望去,卻見四周環繞修竹花卉。如今秋季。花多凋零,竹子不多,稀稀疏疏的,但錯落有致,有的竹葉還泛著綠色,有的已經變黃了。
收回目光後,卻見身材高大的孔子正坐在他的對麵,顏回侍坐在旁,都端端正正,真不愧是“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的儒家人。
子路則被孔子安排著駕車先回館驛,同時去尋找還在曲阜的孔門弟子宰予等人。
孔子朝趙無恤行了恭恭敬敬的一禮,再度對中都贈糧和方才解惑之舉表示感謝,他的聲音溫潤而謙遜:“丘曾言。三人行,則必有我師,今日果然如此,多謝趙大夫教誨,讓丘又明白了一件事情,大夫對天文頗有心得矣!”
中國古代的天起源很早。早在唐堯之時,就“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火正”這一職務也是為了觀察大火星以確定四季和節氣而設立的。到了商周時,天文漸漸和巫祝分離,成為天子和諸侯正式的官職。
觀日之法自然也在其中,孔子下意識地覺得趙無恤應該是對這方麵有所研究的。
聽了孔子的話後,趙無恤心中不免一動,脫口而出道:
“也是一時僥幸罷了,無恤也就這麼一點長處,見到什麼不懂的事情喜歡往深處想。趙氏先祖崇尚太陽,家主也多次被人比作太陽,所以我幼時觀察後就有了一些思索和領悟。”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嬴姓一族從少昊開始,本來就喜歡仰望追逐太陽,趙氏還把她繡到了旗幟上,出一個觀日悟道的子孫也實屬尋常,大家都信了。
無恤話音一轉道:“然而我方才所說的,也隻是淺顯的觀點,對與錯卻無從證明,若是有人能測量出日與地的距離,那才能徹底解開這個謎團。”
“日地距離!?”
不獨孔子及顏回愕然,連坐於上首的柳下季也被驚到了。
太陽,那仿佛是天帝之眼,淩駕於萬物的神物,如何能以人力測量之?
孔子道:“《易》雲,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懸相著名莫大乎日月。丘年少時跟隨周室大夫萇弘學習天文、地理,也曾好奇過日有多遠,天有多高,卻從未想過要真去測量他們的距離,大夫此說,實在是引人深思。”
作為子產“天道遠,人道彌”的信奉者,“敬鬼神而遠之”的自然神論者,孔子對太陽雖然敬畏,卻並未視為神聖不可揣測之物,也算是這時代比較進步的學說。
倒是好奇心極重的顏淵目光炯炯地問道:“子貢曾言,大夫在晉國時有一計吏名僑,掌握著神奇的周髀數字,用不同尋常的算術法則來計算。莫非已經能達到夫天可不階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這種經天緯地的境界了?”
趙無恤目光轉向顏回,他知道這位眉直眼闊,神情樸實可親的二十餘歲青年是孔子唯一的入室弟子,被孔子稱讚為“敏於事而慎於言”。
趙無恤認為已經極為聰明的子貢也曾無奈地稱之為“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也就是說子貢學習時聞一而知二,顏回則是恐怖的聞一知十,甚至連孔子都對子貢說過:“弗如也,吾與汝弗如也”,承認連自己都不如顏回。
總之,這是個學霸型的人物,如今是孔子之學最有希望的接班人,據說他對天文地理都有所涉獵,特點是好學和聰慧,不管什麼都喜歡往腦袋裡裝。但因為為人低調卻不顯山不露水,並且不打算為政,一心侍奉孔子和研究學問。
顏回的目光裡帶著好奇,他已經被趙無恤的這番說辭吸引了注意力。
無恤答道:“尚未,不過無恤相信若是有人能繼續發揚此道,遲早有一天能實現!”
麵對趙無恤提出的測日地距離長短,顏回表現出了較大的興趣,而孔子卻另有所思。
他笑著說道:“先君昭公之時,丘曾經被先君賜予一乘車,兩匹馬,一豎子侍奉,在孟氏庶子闊陪伴下入周室問禮。我在周室遇到了老子,向其求學請教,即將告辭離去時老子這樣對我說……”
“聰慧明白洞察一切反而會瀕臨死亡,博洽善辯寬廣弘大反而會危及其身。子泰大夫欲通曉天地,洞察博覽一切,對老子這句話怎麼看?”
這不是孔子自己的觀點,而是轉述老子的看法。
趙無恤搖頭道:“老子避世,他和孤竹國的公子伯夷、叔齊,還有孔子的弟子子皙一樣,是一位狷者,提倡大隱,大愚。”
“然也,子泰大夫可謂知老子其人矣,鳥,我知其能飛;魚,我知其能遊;獸,我知其能走。會跑的可以用網捕獲,會遊的可以用絲線垂釣,會飛的可以用箭去射。至於龍,我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的行蹤軌跡,無從琢磨,老子的學問和為人就如同一條入雲之龍。”
“既然如此,那孔子以為,這世上能有幾條龍?老子的行跡和做法不是常人能效仿的。多數人還是需要為衣食住行發愁的鳥、魚、獸,所以老子的說法小子不完全認可。這世上的事就像今天的兩小兒辯日一樣,越辯越明,而不是自愚不去了解就能逃避的。我想,百年千年後,非但日地之距能測,天之大,地之廣,海之深,河之源,太陽為何東升西落,人為何生老病死,總有一天能一一知曉。凡此種種,我稱之為……”
“格物致知之道!”
“格物致知?”眾人肅然,等待著趙無恤解釋這個聽上去頗有深意的詞。
閣樓的涼台上,趙無恤對孔丘,顏回,還有柳下季侃侃而談道:
“人生在世,作為萬物之靈長,自然應該知道萬物之本末始終,才能加以利用造福萬民。讓無恤打個比方罷,古時候,燧人氏上觀星辰,下察五木創造出了火,這就是格物致知。”
“之後,包犧氏作為天下的君王,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他觀看鳥獸的斑紋和山脈水勢,或取法於自身,或領悟於萬物,於是開始創作八卦,用來領會天地的道德,用來表達萬物的情狀,這也是格物致知!”
“包犧氏死後數百年,神農氏興起,他嘗遍百草,觀察萬物的生長特點,於是斫木為耜,揉木為耒,創造許多器具,以便教導人民耕種和除草,使天下增加糧食,這還是格物致知。”
趙無恤這番言論層序遞進,邏輯嚴密,還迎合了孔子及其門徒好法古之聖王的習慣,說服力極強。
於是他最後斬釘截鐵地說道:“所以,格物致知除了能洞悉萬物生長、興盛、衰亡的道理外,還可以知禮樂之源,明道德之要!”
“善哉!今日方知格物致知之妙!”無恤一席話後,孔子沉默片刻後,首先發出了讚同的聲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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